李好问非常确信:一定是郑兴朋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此刻特别好奇——楚听莲究竟是怎样将脚上那一双云头履脱下来的。
但楚听莲似乎陷入回忆,口唇微动,却并未继续发出声音。
屈突宜原本就知情,李好问听了就懂了,叶小楼却抱着双臂紧紧盯着楚听莲,穷追不放地问道:“郑司丞救下了你之后,与你有往来吗?”
楚听莲将头垂得低低的,用极低的声音答道:“偶有往来。”
屋内另外三个人齐声重复:“偶有往来?”
仅仅是“偶有往来”,就敢在公开发行的报纸上撒下弥天大谎,声称是屏风上自己的小像杀了救命恩人——李好问听着也觉得很气。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凤魁此刻瑟缩着,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似的环抱着双臂,脸上的愧色再也无法遮掩。
于是,李好问迅速自行脑补了楚听莲完整的心路历程——
两年前,这位当红胡旋女就因为郑兴朋解救了她而心生爱意。七个月前,当听说郑兴朋将妻子儿女送返益州老家时,楚听莲曾经暗暗心动,觉得她或许终于有机会在郑兴朋心里占据一个位置了。
可谁知,这种事不仅没有发生,郑兴朋反而离奇身故,传说是被屏风上画着的女子杀死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听莲或许曾想:如果当真被画在郑家的屏风上,她的小像会不会也幻化成真人,一剑刺向那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怎么都不肯回眸看她的男人——毕竟是他惹出的痴情,也是他令这份痴情无法收场。
因此,当《长安消息》打算刊载那篇报道时,楚听莲虽然觉得不正当,依旧默许了这种做法——她想借此让自己摆脱这份不对等的情感:既然你对我爱答不理,那么对不起,我就要告诉天下人,你连我的画像都高攀不起。
但她并不知道,那幅屏风竟真的是照着世间某个女子的样貌绘就的,画的是某个活生生的人——郑兴朋真正的爱人。
所以,当叶小楼问楚凤魁,杭知古是否曾经将她的面貌亲笔描摹在屏风上时,猝不及防的楚听莲心神俱乱,被李好问一眼看出破绽,问出了真相。
这样一回想:叶小楼虽然莽撞,但和李好问竟然配合良好,误打误撞,一起揭开了楚听莲和郑兴朋之间的往事。
这时,叶小楼正好转过头看了李好问一眼,全盘想通的李好问也正好看向他。叶小楼立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面露嫌弃,别过头去。
然而李好问又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楚娘子,那你可知,郑司丞是否曾与另一个女子往来过密?”
既然那屏风上的女子并非楚听莲,那么想必另有其人。
楚听莲脸色更加白了,良久方点头道:“是。郑司丞以前来倚云楼的时候,总是会与一位男装女伴联袂前来,但那是许久以前的事……”
她面上又凄凉又酸楚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心事——李好问心想:或许,她曾真心希望自己就是屏风上所绘的那个人吧。
楚听莲话音还未落,就听“哐当”一声,门被撞开。
一个浓妆艳抹的鸨母迈着大步进来,冲着楚听莲大声嚷嚷:“莲娘,与他们说这些作甚?”
她目光凌厉,在屋内众人身上一扫,顿时认出了叶小楼,马上戟指骂道:“你这长安县不入流的狗鼠辈,竟敢偷摸溜进倚云楼?”
妇人袖子一撸,上前就要揍。
叶小楼也不示弱,伸臂扛住那妇人的胳膊和双手,大声斥道:“你倚云楼为一己私利欺瞒世人,编排已故官员,爷爷如今已查明真相,尔等还有什么好说?”
楚听莲听着羞愧无已,伸手捂脸,不能发一声。
那妇人胳膊被叶小楼架住,双手却一刻也没停着,不断挥动要撕扯叶小楼的头发或是抓挠他的脸皮。她一边蹦跶,一边大声呐喊:“诡务司算什么,姓郑的身后名声能值几个钱?我倚云楼靠山大得很,你一个小小的不良帅,有什么资格指责老娘?”
李好问与屈突宜对视一眼,两人大约同时在想:显然倚云楼背后有势力撑腰,完全不把诡务司放在眼里。
而郑兴朋身后飘零,无人为他做主,唯有长安县的捕头和几名旧日同僚愿意为他奔走——确实有点凄凉。
“……编故事犯法了吗?已经死了的人会因为小报胡说八道一通就再死一回吗?不会,对吧?倒是你,长安县一个小小的不良帅,无故闯入私宅,知法犯法,老娘要将你送到京兆府的大堂上,去说说这个理去!”
那鸨母不依不饶,双手从没停下过,已经成功将叶小楼的幞头拽歪。
叶小楼发髻散乱,脸上也被抓出好几道血痕。他朝屈突宜看了一眼,不晓得是不是想要向诡务司借那可以治外伤的帕子或者药剂用一用。
就在这时,李好问突然出声:“快看,在叶帅身后!”
他在那里的一堵粉墙上瞧见了一张无声无息浮出墙壁的青色面孔。
这张“脸”与早先他在倚云楼舞台背后瞧见的面孔一模一样,只不过又大了一号,大约有两尺长。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缩回墙壁内,留下粉墙平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一次,不止是李好问,屈突宜、楚听莲,甚至是那名正在撒泼的鸨母都看见了墙壁中浮现的鬼脸。
鸨母脸色惨白,终于停手,放开了叶小楼。后者莫名其妙地望着众人,然后转脸看向自己身后,却什么都没看见。
而楚听莲惊骇不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颤声问:“它……刚才墙上那张脸,似乎在对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