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哪儿”
美心瞅了瞅墙边的两条长条板凳,那暂时是常胜的床。
“这个死东西,回头我说他。”老太太故意说。
“算了,我们都理解他的难,”美心说,“不过我也挺难的,在外头听别人风凉话,回来还要看丈夫的脸色,我生儿育女容易么。”刚说完又自己纠正,“不对,是育女,还没生儿,我的过错。”老太太连忙道“美心,不要这么想,你们还年轻。”
美心没接话。一会,才说“既然这么不喜欢老四,干脆送人算了。”故意说给老太太听的。
“这个”老太太也不能拿主意,“你可别跟常胜这么说。”美心说“昨晚上已经说过了,他无所谓,让我自己拿主意。”
“那是气话。”老太太说,“你舍得十月怀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留着也是祸害,天天哭。”
“再大点就不会那么想了。”
美心说“妈,我想回老家一趟,产假还多着呢。”
“常胜知道么”
“他没意见。”
“回去一趟也好,知道怎么坐车么”老太太问。又回屋给取了点钱,塞到美心手里。都是些五块的,棕色票面。
淮南火车站是四等站,为淮南铁路最大的客、货运站。老太太和家丽送站,美心抱着老四上火车。这一胎,她奶水充足。孩子离不开。
车还没开。婆媳俩车上车下说话。老太太少不了叮嘱,说路上小心向老家人问好之类的话,她有个女儿在江都。
“老四还没名字呢。”美心微微抱怨。
老太太不识字,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好。家丽一抬头,见站台上水泥横梁上挂着大大的字牌,上书淮南欢迎您。
“叫家欢怎么样”家丽插嘴。
老太太问“哪个欢。”
“欢迎的欢。”家丽道。
老太太自言自语“欢天喜地欢欢乐乐,欢好,家欢。”她不识字,知道的词儿却不少。
“那就家欢吧。”美心道。
车快开了,车头处轰响,冒白气。常胜还没过来。
老太太抬头看钟,轻哂,“这个常胜,说了准时过来的,肯定单位有事。”她不得不为儿子找理由。美心没说话。
车开始启动。老太太忙说路上注意之类的话,家丽跟妈妈我了握手,道别。一转脸,美心哭了。越哭越伤心,她怨恨常胜,怨恨自己,怨恨老天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总是得不到回报。还有常胜,连站台都不来一下,是讨厌她还是不想见老四一样是人,何必这般三六九等
不过家欢却没哭,似乎自从她得了家欢这个名字之后,她就要开始她欢欢喜喜的人生。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妈妈,看着这个她还不懂的成人的世界。她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命运尚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生与死,幸与不幸,仅在一念之间。
淮南站站台。常胜拎着包袱,气喘吁吁赶到。他想通了,跟单位告了假,打算跟美心一起回去。
还是晚了一步。
“你干什么”老太太不高兴。
“公交车半路上坏了,我坐人家自行车来的。”常胜解释。
“老早干什么去了”老太太教训儿子,“你老婆走了回不回来不知道。”说罢,带着家丽撤退,留常胜一人在站台,她不能久留,家艺还在托刘妈和秋芳照顾。
火车悠悠地开着。美心神情有些恍惚。隔座一位大婶以为她生病,问“姑娘,身体没不舒服吧。”美心笑笑说没事。
“孩子真漂亮,几个月了”大婶说。
美心如实答。
“真羡慕,我们家就缺一个女儿,清一水的葫芦头,闹腾”大婶憨笑。一瞬间,美心想说,要不这孩子您收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不好意思。哪有妈妈亲口说抛弃孩子的。尤其当着人面儿,她说不出口。窗外风景真好,这是刘美心难得的闲暇时光,可她无心观赏,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
到南京站,刘美心抱着家欢下了车。站台上人来人往,美心一只胳膊挎着包袱,一只胳膊抱着家欢,小家伙呵呵笑,她当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边缘。走到一跟绿色的四方体立柱旁,美心麻利地把家欢放在地上。转身就走。她打算去上个厕所。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并且给自己定了个时间表。
如果上厕所回来,孩子还在原地,无人抱走,她就带她回江都老家。她们就还有母女缘份。
一咬牙,美心眼泪快出来了。身后静悄悄地,家欢没哭,美心不敢看周围的人,小跑着冲进站内卫生间,一颗心,砰砰直跳。,,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