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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第1页)

不等卜正说完,夏沐烜已经一脸不耐地打断他,问太后:“太后可还要听下去?”

夏沐烜的声音瑟然,合着殿外秋风吹动树叶的簌簌作响,像是在宣示今岁最后一场喧腾即将到来。

我在一殿的萧索中突然觉得后怕。

倘若夏沐烜一早知晓雯妃之事,那么“我”从前在南地的种种过往,乃至进宫后,跟宫外的多番互通来往,是否也都落在夏沐烜视野中了?

脚底板有寒意一阵阵涌上来,直窜到心尖,瘆得慌。

然而不容我细想,太后苍冷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她问夏沐烜:“哀家纵使不是你生母,然而皇帝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哀家待你可薄?”声音沉下去:“皇帝别忘了,抚育你成人的是谁,力挫于氏养子夏沐烽,助你登位的又是谁,除齐沈贼党,保你江山不失的又是谁!哀家费心费力至此,都是为了谁!”

夏沐烜听得闭目,以无限悲凉的语气道:“若无太后扶持,自然没有朕今日。养育之情、扶持之恩,朕不可不顾念。从前的那一笔,纵使可以抵消。”

夏沐烜突然睁目望向太后:“奈何冯光培有窃国之心,冯氏更巧言媚色,从始至终诓骗朕,其心可善?太后知晓内情,非但不警示朕,反倒助贼人处处算计于朕。如今冯光培简直跟天借胆了,竟敢笼百官要挟朕!”

夏沐烜狠狠一掌拍在案上,一脸铁青:“乱臣贼子,竟意图毁朕血脉,朕不诛他,真枉为人君,枉为人父!”

字字如铢,砸在永乐宫冰冷坚硬的墨色大理石地台上,我亦听得胆寒。

太后面上数个表情轮转过去,然而犹不肯罢休,逼问夏沐烜:“冯光培当年力除齐沈二贼有大功,皇帝若要斩杀他,世人难免会说,皇帝你使尽兔死狗烹之术!朝堂上那一干老臣,岂能不寒心寒肺!人心不稳,江山安能稳固!皇帝你仔细想想吧!”

夏沐烜一脸不耐地挥手:“罢免冯光培的旨意已晓谕六部,少他一人,朕的江山还垮不了!何况京师百姓闻得本朝国相将被处斩,无不敲锣以贺。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世人也不尽然无知!”

太后布满皱纹的唇角簌簌抖动。

夏沐烜一脸厉色:“朕只斩他一人,已然算是仁至义尽,换了在太祖朝时,定然活剐了他!”

太后怒了,抡起拐杖就朝夏沐烜砸了过去,破口大骂:“孽畜!你这个孽畜!”

我看得大惊,下意识喊:“皇上小心!”

太后突然发难之下,夏沐烜堪堪避过,凤首金杖敲在花梨木交椅的椅背上,铿一声响,是真正的硬碰硬。

太后双目通红,气喘吁吁简直怒火烧心。

她气极反笑:“好!好!一个个都好得很!”又道:“皇帝能耐,已然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么些年,是哀家小觑了你!”

太后从未有过如此急怒的时候。

夏沐烜只是冷笑:“母后关心冯贼,倒远胜朕百倍!”

这话已说得露骨,竹息想是也知晓内情的,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太后羞怒之下,蓦地伸出套着金护甲的小指向我,森然道:“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唐人评武后几句,哀家看,用在皇后身上,倒十分贴切!皇帝你是被她蒙了心智,一味受她蛊惑!”她缓一缓,不无讥讽地笑起来:“皇帝怎么不问问皇后,这么些年,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当真她就待你一心一意么?”

到这个节骨眼上,我算是听明白了。

先前一度说我祸乱宫闱,乃至干政,不过都是虚应故事。归根到底,竟是拿捏到了我这个最要命的“七寸”。

我自然害怕。

困兽之斗,非死即伤,如今她要拖我下水,自然会使尽招数。

然而我也不能害怕。

于是正色向夏沐烜道:“臣妾相信,言语可以粉饰,一个人的品格,却轻易不会折堕。臣妾自问聪慧有限,比不得武后果敢。如今又为皇上诞下二子一女,自然与皇上同心一气。倒是太后,一味攀扯臣妾,竟全然不顾沈氏的养育之恩了?”

夏沐烜听我一言,目中最后一抹温情终是抹去,尔后有层层叠叠的寒意涌上来,语气竟然还算平淡,就道:“当年力主朕除沈丛年时,太后倒能下得去狠心,如今换他冯光培,缘何就百般不舍?也是,夫妻骨肉一家亲。这个道理,太后既一早明白,今日也就别怨怼朕狠心了。”

帝王意志不可违,夏沐烜已铁了心要诛杀冯光培,自然不能让冯光培活过明年去。

殿中烛火被风吹得晃荡。

太后颓然倚倒在凤椅上,许久无声。

人前,太后一贯以端肃示众,何曾有过此种落败模样,一旁竹息亦吓得软倒在太后脚边,向夏沐烜砰砰磕头请恩。

夏沐烜只视若不见。

永乐宫的正殿大而空旷,那样长久的静默里,太后突然认命似的,疲倦了神色道:“哀家如今总算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什么叫有眼无珠了。”

夏沐烜神情寡然,负手站在这一殿烛影摇曳中,喃喃道:“非是太后有眼无珠,而是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天下既已是朕的,自然谁也不能染指。”

太后突然自失地笑起来:“皇帝好深的心思。罢,终是哀家棋差一招。”

夏沐烜长久无声,复又摇头,喃喃道:“太后连棋局都未入,倒也算不上棋差一招。”

他那面色苍冷,语气更甚,拇指捏紧手上的玉扳指。

我知晓这是他动了杀机的样子,心头咚一下跳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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