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宫不得干政,这话臣妾记得,也一并嘱咐过诸妃,想来她们是听进去了。”
夏沐烜深以为然地点一点头:“是该如此,至于顾守成一案,朕倒还未拿定主意。”
“皇上仁德。臣妾也嘱咐了修容,皇上于政事上一贯英明决断,想来那顾守成若真是清白之身,必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捻了酒杯在手,似有若无望着我:“案子倒也不大,然而到底牵扯了旧事,不好不查。”
我点头:“自然是要查的。”
“这话怎么说?”
夏沐烜放下酒杯,凝睇于我,仿佛要看出我心底所有的真实来。
我从容道:“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而人心思变本是常情。”偷偷看一眼夏沐烜的神色,屈膝行礼,“皇上恕臣妾问句僭越的话。”
“你说。”夏沐烜放下手中筷子,扶我一把,我正色道:“常道以言取人,人饰其言;以行取人,人竭其行。不知这顾守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嗯——还算得用。”
我淡淡笑了:“那么在臣妾看来,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倒也不尽然了。”
“哦?”夏沐烜微微掀了掀眼睑,抬手示意我说下去。
我继续说:“都到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可见人无完人事无全事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臣妾读史书,闻古之明君圣主,待下一贯秉之以宽,遇事责其主而宽其从。皇上乃圣世明君,从来以宽仁治世,方有了这天下太平之态。容臣妾再斗胆提一句,既然事涉旧案,那就是老黄历上的事了,倘若真有大过错,当年必定是要一并问罪的,怎么也拖不到今日。所以在臣妾看来,用人未必不该疑,疑人也未必不能用,全看皇上如何驭衡了。”说完拜倒,“臣妾胡言乱语,万望皇上赎罪。”
夏沐烜已伸手托住我的手肘:“是朕让你说的,何罪之有?”笑盈盈望向我,“这番话说予那些无知腐儒听,必定能让他们羞愧无地。”
我忙露出羞愧神色:“臣妾无知,这样的道理皇上自然明了于心,本用不着臣妾啰嗦。”
“哪里无知了,朕瞧着是顶顶聪明的。句句在理,让人辨无可辨啊。”
“皇上不笑话臣妾粗鄙就是万幸了,怎么称不上聪明呢?臣妾这是陈咬金的三板斧,黔驴技穷罢了。倘若皇上是让臣妾吟诗行文,臣妾必定是要露馅的。”
夏沐烜朗声大笑,拉我过去坐在他膝上:“果然母后说得不错,真真好厉害一张嘴,连史书都通,朕也不得不乖乖认输了。”
声音低一低,目注于我,“什么时候替朕生个皇子,也把朝中那帮腐儒说得哑口无言,就有趣了。”
他这一句很亲昵的样子,我却只能无言,不过到底还是放下了一半心思。
翌日一早去太后宫中请安,又将瑞嫔有孕一事跟太后提了,太后果然高兴,特地宣了人近前听话。
三品以下宫嫔素日无召不得觐见,其实我平时足不出殿,除了每天的阖宫朝见,并不跟诸妃碰面,所以对瑞嫔也没有多少印象。
今天近前一见,才发现这是个唇红齿白的秀丽女子,虽然没有杨妃那样的妩媚恣意,然而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论容貌比宸妃不遑多让。
瑞嫔近前来,规规矩矩朝太后行跪拜大礼,看着像个规矩周全的女子。
太后十分高兴,忙让锦秋扶她起来,笑盈盈盯着瑞嫔瞧了一通,满意地点一点头:“是个识大体的。”
侧脸看向我,“皇帝膝下子嗣单薄,杨妃之外这是第二桩喜事了,你要好好看顾着。”
“是。”我忙恭敬应承下来。
太后愈发满意,喜滋滋道:“杨妃那也就罢了,瑞嫔这儿是该晋一晋位份了。”
我想了想,笑道:“不如先晋至正五品芬仪一位,待诞下皇嗣,再由皇上亲自给更大的恩典,母后以为如何?”
“嗯,是该如此。”
瑞嫔眼下怀有身孕,又得太后亲口发话,众人听了这话,大多嫉妒艳羡,然而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众人虽然心中不快,也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只一味满面堆笑恭喜瑞嫔。
如此,又笑声笑语说了通话,众人才散了。
回到静德宫,方合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娘娘,那人找着了。”
我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然而很快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压一压声音,问:“在哪儿当差?”
“在太医院呢,奴才已经派小回子盯着他了。”
“小回子?可靠吗?”
“娘娘放心,他是奴才同乡,打小就认识,是个有眼力劲的,人也机灵,绝不会坏事。”
“那就好。至于王福全……”手指上金镶玉的护甲叩在缠花青枝瓷碗上玲玲作响,“我有办法。”
瑞嫔有孕,我受了太后嘱托,务必要看顾好这一胎,因而半分不敢松懈,晨昏定时召见陆毓庭,询问瑞嫔这一胎的安妥,燕窝雪蛤早晚往纤羽阁送,一日不落。
这几日阴雨连绵,除了到太后处请安,我一步也不出宫门,只窝在屋子里看巧馨跟秋覃描绣花样子。
这一日日落时分,方合悄悄进殿来,见四下无人,凑近我兴奋道:“娘娘,鱼咬钩了。”
“确定吗?”
“小回子亲眼见着了,说那小子今早偷偷塞了包东西给王福全。”
我本能警一警神:“是什么?”
“瞿麦、桂心、榆白皮、跟通草,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