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口收窄,一个龙首往外喷水直入金水河,不过到了这里,对谢辞已经没有丝毫难度了,他聆听片刻,带着一大一小,一提气贴着渠顶上壁一掠而出,一个倒挂金钩,就翻身贴在了汉白玉护河栏之外。
眼前豁然开朗,月朗星疏,深秋冷冷的风刮过河面吹拂而来,已经二更天,黑暗的夜色带给了谢辞最大的方便,他观察一下,这里已经位于外朝最外围一圈,远处一辆几辆离开官署的马车沓沓行过来,刚刚通过了禁军的检查。
谢辞顾莞身后还绑着进来那身外铠,本来打算更换后去找殷罗说的几个接应点的,索性不用了,谢辞很快一隙掠进对面的官署排房之后,趁着转弯一滚,将顾莞送到一辆马车的车底,他抱着襁褓稍候片刻,上了第二辆。
车轮辘辘,大概一盏茶左右,两人便出了外朝,顺利离开皇城范围。
感谢了不知名的马车主人一番,谢辞在前方制造了一点声音,马车夫抬头望去,顾莞自个儿就一松手躺在大街上,一个骨碌爬起就跑进侧边的小巷里。
都不用打暗号,两人默契到了极点,顾莞沿着小巷一路飞奔到尽头,谢辞已经掠过来,两人一牵手,沿着还未宵禁大街往前飞奔。
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但一路出来有点热,顾莞呼,好舒服,自由
的空气就是沁爽啊。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小巷一路冲出去,进了大围坊,大街上人来车往店铺还未打烊,待到这里,已经彻底脱身了。
两人停了下来,回望一眼通天大街尽头的朱红皇城,顾莞凑到襁褓瞅了眼,女娃挺好的,在打瞌睡,秋风呼呼吹着,她给自己扇风,顺口问谢辞:“最近怎么样了?有发生什么事吗?”
这对天家父子斗起来,肯定要波及谢辞的。
顾莞关了大半个月,外头啥不知道,但看地道里头,估摸挺热闹的,也不知他们这边怎么样了?
不料这么一问,谢辞却安静了一瞬,少倾,他轻声说:“昨夜,皇帝将皇太子谋逆一案交给我了,东宫举兵篡逆之时,我需当场将其擒获,从逆者一个不留。”
谢辞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是轻缓的,因为他这是在和顾莞说话,但说着说着,平缓的声调之下渐渐透出一种砭骨的冷然。
他的这个角度,刚好望见宫门,金瓦红墙的庞大皇城在夜色之下,犹如一头蛰伏在黑暗的巨兽。
谢辞一直很高兴的,刚才牵手飞奔,像迎着风御风而起一般。
但这个话题一提起,他的喜悦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
谢辞扯了扯唇,大街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热闹却无声悄然拉远,格格不入,他面无表情地说:“守株待兔,一网打尽,亲抄东宫。”
短短十二个字,触目惊心,谢辞抬头盯着那座巍峨的皇城
中轴,高高在上的玉泉宫庑殿顶耸立九十九层汉白玉阶梯之上,黑暗中冷冰冰俯视整个中都乃至天下。
谢辞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他还遣了两个人,薛荣安寥凯,由他们归拢东宫麾下的文武势力。
风呼啸而过,热汗褪下之后,冰冷的秋风慢慢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夜色魆魆,繁华褪去之后,四方八面都是浓稠的黑吞噬一切。
正一点一点从四方八面覆盖而至。
顾莞:“……”
她惊讶,短短半个月,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谢辞的话,顾莞几乎秒听懂,我艹这老皇帝也太歹毒了吧!这是一点都不给谢辞留活路,真真正正要把他变成一把用完就扔的刀啊!
但要说顾莞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不是的,因为原书,她对这皇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也猜测得到老皇帝除了人质之外还要采取些什么手段,她甚至进宫前就和谢辞房同等人一起讨论过了。
但万万没想到,她捂住心口,一下子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歹毒迅猛!
……
秋风飒飒,在初冬第一场雪下来之前,谢辞接顾莞回家的当天,接到夤夜而来的陆海德的口谕,“谢辞,陛下宣你明日酉初至京营点兵,而后自西德门而入,亥初之前抵达皇城宣武门!”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寻常的一天,甚至朝上还撕了一个死去活来,导致很多人都留宿官署,挑灯夜战商量对策。
在这个夜里
,宫门刚刚下匙不久,却有很多人默默在等着。
事务缠身焦头烂额的李弈突然扔下手上的卷宗,站起来行至西窗侧,窗户没有推开,他站在屋内盯着隐隐能看到灯光和不远处红墙一角的窗纱,握着手里的黄花梨手串,不断快速盘着。
这是李弈首次身处整个国朝的权力核心之地,第一次亲身去接触这个触目惊心动辄绞杀无数的巨大旋涡。
紧张还是会有的。
他心里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谢辞现在怎么样了?
而在另外两个地方,冯坤而蔺国丈,这二人已经入夜之前,就已经回了府。
此刻正在府内的大书房,偌大的槛窗打开,西北风呼啸而入室内纸张簌簌翻,室内却有别于皇城内外的静谧,这两人一坐一立。
这一场暴风雨,将顷刻倾盆而至。
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幕后的执棋者。
……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夜晚。
积云遮蔽星月,夜色黢黑,顾莞跟随谢辞快马疾驰在前往京营的路上。
前方的男人的背影,沉沉的黑甲身躯绷紧到极致。
老皇帝甚至连人都没给谢辞,谢辞点的是他的自己的兵,秦关等人被安排入京营之后收拢的营部。
他冷冷地笑,果然是彻头彻尾。
谢辞夤夜快步赶赴兵营,持金令叩开辕门,传口谕封锁消息,点兵后迅速自西德门而入,穿过长街直奔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