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揩并未发现异常,他将窄小的纸片团成团,递进薄唇内,无声咽下去。
然后谢辞很快就发现,隔壁还有人。
他无声行至分隔两间宫室的楠木墙,楠木很厚,只是年久失修,斑驳有些细微的缝隙。
对面的人听见隔壁门响,静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往木墙这边无声走过来。
谢辞嗅到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沉水香味道,他眉心当即一蹙,对面的人这是也眉梢微动,轻敲了一下木墙,很细微的磁性声音从隔壁传来,“谢辞?”
隔壁的赫然竟是李弈!
黑暗里,在确定彼此的身份的一刹那,两人心下皆一沉。
——郑守芳连烂摊子都收拾不了,老皇帝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突然杀出来的谢辞和李弈身上。
局势和皇帝心思,两人都先后猜中了。
然而这场生存争夺游戏,却比想象中还要凶险残酷,他们之间,很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最后活下来了。
……
偏偏,老皇帝率先传召的是李弈。
走到今时今日,李弈也不说后悔,他一路都是风高浪急走过来的,既然做了就不说后悔,如果甚么都想着无惊无险,他现在还在西北吃风沙。
银紫色纱面襕袍的宦官在前方引路,沿着足足三丈宽的朱红廊道往行去,沉沉夜色之下,偌大的大红宫灯照亮了玉白色的汉白玉台阶,禁军林立,鸦雀无声,井然肃杀。
从这个方向可以清晰望见矗立在九九八一级阶梯的巨大汉
白玉台基之上玉泉宫,金瓦在夜色中渲染出夺目光辉,李弈可以清晰地意识到,他此刻踏入的正是掌控天下生杀大权的王朝中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今夜稍有不慎,他将粉身碎骨,身死当场。
李弈垂眸,他一直都在努力往上爬,但从来没有一刻,距离巅峰权力和死亡这么接近。
要么生,一步登天;
要么死,死无全尸。
甘泉宫之内。
宫墙两壁的枝形连盏灯尽数点燃,入目明黄金赤的偌大宫殿光如白昼,禁军宫人无声垂首立在朱红的巨大殿门内外,两幅明黄垂帷悬于两条精绘腾龙入海纹的描金蓝柱之侧,金龙盘旋往高高的庑殿顶。
“废物东西!”
大殿正中的最上首,老皇帝正斜卧于黄底黑面的御案之后,他双腿盖着明黄色褥子,微带戾气的眉目却极之锋锐,摆在御案之上的是刚刚自客店取回的一大摞蓝皮账册,还有郑守芳刚刚上的折子。
折子上写的,是宁州至儒平事件的自述。
郑守芳不敢推诿,他用了很长篇的篇幅去描述自己的判断和行动,可以说全无可挑剔之处,他最后将谢辞李弈两人能这么快得到他消息的原因归咎于冯坤。
只是再怎么避重就轻,再怎么强调冯坤的势大和渗透力度之强,都已经没什么太大作用。
老皇帝面无表情看完,将折子掷到一边,“调动了这么人,死伤无数,居然还被人赃并获!”
老皇帝之所
以非捞郑守芳不可,原因有二。一是郑守芳从前和目前手里握着的差事连着老皇帝很多重要人事,要是被冯坤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很伤的,所以最后不惜动用了冯茜这个重要眼线。
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冯坤和蔺国丈,尤其前者确实已经戕逼至老皇帝的咽喉,去年大病一场之后,被冯蔺两党一下子突飞猛进,局势越来越紧绷,老皇帝身体状态却很糟糕,他迫切需要启动一个新的权臣来打破这个局面。
他斟酌之后,圈中的这个新权臣正是郑守芳。
要不是西北大战,老皇帝去年就已经下诏擢任郑守芳进京并委以重权了。
谁料,郑守芳让他大失所望了,几乎是一得到儒平消息,老皇帝就放弃郑守芳。
然而,这个撕开斗败冯坤和蔺国丈的新权臣人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迫在眉睫。
如狼似虎将郑守芳逼迫到这个境地的李弈和谢辞同时进入老皇帝的眼帘。
这才是这一场召见,这一场生存游戏的根本。
“陛下,萧山王李弈到了。”
老皇帝没有动账册,掀了掀眼皮子,冷冷:“叫进来。”
李弈一步一步进去大殿,站在香鼎的前方,老皇帝目光沉沉锐利,上下扫视这个颀长沉稳的青年。
李弈的生平,已经摆在老皇帝御案之上,有些东西不摆在明面上也就罢,一旦书写成文成一页放在面前,不少隐蔽和草蛇灰线都无所遁形。
久久,落针可
闻,偌大的宫殿内致听见灯芯在吱吱燃烧的微响,入秋的凉夜,李弈后背出了一层热汗,冰盘一吹,寒意入骨。
终于,上首传来老皇帝冰冷的声音:“告诉朕,若朕授你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兼骠骑大将军,掌国朝的军政二事,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