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苹果不知放了多久,皱巴巴的,有几处还发了棕黄,轻轻一按就有汁水溢出。女人专心致志地用水果刀一层一层削薄苹果皮,可是搁了时间长的苹果皮早就不复当初的韧性,变得软趴趴的。
削不好,为什么总是削不好?女人的气息逐渐变得粗重凌乱,她的手开始发抖,吸了太多白粉后伤的不仅有她的肉体,还有她岌岌可危的神经,她的耐心开始越来越少,专注力越来越差,她越来越急躁。
为什么削不好,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一团糟!女人急了眼,恶狠狠地瞪着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手下再一用力,却不成想过了头,锋利的刀刃直接削破了她左手的食指,血登时潺潺流出,刺痛瞬间充斥了她早已僵化了的大脑。
好疼,好疼!为什么全都是一团糟,为什么总是她受疼!女人红了眼,猛地扭头死死盯着一无所知凝视着她手里苹果的男孩儿。
男孩儿看着女人流血的手指,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呆呆地吮吸着手指。就像男孩儿也不会懂,平白无故扎进了他肚子里的水果刀意味着什么。他仅仅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并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只会让他眼眶发酸、嚎啕大哭。
男孩儿没有挣扎,他只是静静地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哭泣,他只是深深记住了这样刻骨铭心、前所未有的情感,他只是在等是他妈妈的女人作出抉择。
妈妈捅了他一刀,她给予了他疼痛,所以,夏雨知道了妈妈是爱他的,因为恨他的人捅不疼他。
这是夏雨懵懂无知的懒惰。
在他降临诞生到这不净之世没几个年头,仍旧还稚嫩之时,也曾天真可笑的祈求过妈妈的垂怜。
是我还不够勤劳吗,所以妈妈不喜欢我?夏雨吮吸着脏污的食指这样想着,于是开始摸索着打扫收拾同样污黑腐烂的家。
可是只有五岁的夏雨太矮小,力气太弱,世界里的所有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小手什么也拿不下、什么也提不起来。他细细短短的胳膊抬不起接满水的桶,他细嫩短小的手掌拧不干喝满了水的抹布,他小巧矮短的身体够不到高大的灶台,他绵软无力的肌肉无法支撑他举起沉重巨大的铁锅。
五岁的夏雨一无是处、一无所能。
夏雨不被允许天真烂漫的童年教会了他什么叫锲而不舍、坚持不懈。
他踩上折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塑料板凳够上了砧板,拿不起沉甸甸的菜刀,退而次之用水果刀去切菜。第一次多少都会出些小差错,绿油油的白菜因他把握不好距离而不小心切到了的手指给染的血淋淋的。
夏雨不哭不闹地把血肉模糊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另一只手轻轻推动大他手掌太多的红艳艳的白菜,滚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
夏雨聚精会神地用一只小小的手揉搓着白菜的角角落落,没注意到背后踉踉跄跄走来地男人的阴影。一直到头皮因头发被用力揪起而剧烈疼痛,头被狠狠掼在案台上,鼻骨断裂,鼻血顺着流进哗啦啦往外淌水的水槽里,污染了白水,染红了绿菜。
“小贱种,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菜可不是给你偷吃的!”男人晦气地朝奄奄一息的男孩儿吐了一口痰,落在了一张血淋淋的脸上。
夏雨的血流个不停,就像水槽里那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菜,就像永远潮湿的家。
这不是爸爸的错,也不是妈妈的错夏雨恍恍惚惚地想,全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废物,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了。
全是因为他不够努力,所以爸爸妈妈不爱他。
于是他揩去流个不停的鼻血,顽强地扭动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他扶起跌倒的板凳,他会做的更好。
夏雨学会了洗衣服,尽管冬天冰冷刺骨的水会割裂他手上的皮肉,让他皮开肉绽、红肿疼痛;学会了做饭,他越做越好,从一开始的饭夹生菜不熟到勉强能入口,尽管每一次做好的饭菜都会和盘子一起,连汤带水碎裂在自己的身上;学会了打扫房屋,尽管他明白垃圾场是永远没有空空如也的一天,寄生在阴暗泥潭之中的血蛭只会贪得无厌吸干每一具企图拯救他们那些个自以为是、多此一举的伪善的人。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努力就能看到成果的幸运事儿呢?
所以夏雨欢欣雀跃地扑进寥寥无几次向他张开双臂的妈妈的怀里,毫无防备地按女人的吩咐吞下了小小的塑料袋到胃袋之中。
夏雨幸福又庆幸地想,还好他没有半途而弃,不然妈妈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爱他了,他总算得到了妈妈的爱啊!
夏雨小心翼翼去牵妈妈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甩开。但这不是妈妈的错,全都是他的错,他的手太过粗糙,全是大大小小的手茧与疤痕,是他划疼了妈妈细腻的手。
他乖巧地跟在妈妈身后,今天不是个好天气,瓢泼大雨淋在他头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打在身上带走了他的体温。妈妈打着伞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夏雨艰难地前行,努力地不让自己被抛下,随着妈妈到了一个巷子里头,到了一个看不清脸高大的男人跟前,温顺地就着雨水吞下了妈妈手心里的药。
妈妈盯着她,那个男人也是。这灼热的目光让夏雨有些惶恐不安,但一想到有一道眼神来自爱着他的妈妈,就没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了。
雨下的好大,雨水好冷。大概因为这刺骨的凉气,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全扭做一团,疼得他深深佝偻起脊背,头都快要贴在地面上。腹部似乎有一团四处作乱的气,不断膨胀撑起他的肚皮。
“要是这该死的气团可以出去就好了,”夏雨蜷缩在地上,神智不清地想,“这样就不会疼了吧?”于是他放松紧绷的身体,全身散了力气,顿时一股黏稠的暖流从他的下体倾泻而出,伴随而来的是一串恶臭至极的气味。
可以就让他在这一刻停止呼吸死去吗?周遭在这一刹那万籁俱寂,所有一切景物都坍塌,无尽的深沼之中只余下一个失禁的男孩儿,男孩儿瘫倒在地,因肚腹的刺痛无力地抽搐,因屎尿失禁的羞耻无助地啜泣。
可是他悲伤痛苦的泪水全被落在他脸上的雨水吞噬,没人能窥见他的忧伤。下体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皮肉被浸湿。他的裤子被残酷撕裂,他的尊严被无情践踏,或许低贱恶心的夏雨从不配拥有作为人的尊严。
妈妈走了,和那个在他喷涌出来掺杂着他自尊的粪便中翻找一番的男人一起走了,他们不约而同选择留下来一只肮脏不堪的老鼠于倾盆大雨之中,因为他们坚信每一场大雨都可以冲净所有的污秽与罪恶,这场大雨可以杀死所有被遗弃的生命。
就这样死去吧!因为他自以为是、可笑至极的傲慢!
于是夏雨积攒力气,然后猛地起身,趔趔趄趄冲到马路上。
刺啦!夏雨平静地闭上双眼,匍匐在地上,他是那么无比期待死亡这份福音的降临。小小的他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一片暖光之中,这刺眼的光并未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反而是一具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躯体将陷入寒潭的他拽了出来。
“爸爸,爸爸!”
是谁在哭,在为我而哭吗?夏雨迷迷糊糊地去感知着,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他太多太多温暖,他的大脑逐渐因体温流失而僵硬,他无法再保持清醒了。但,请别为这只毫无价值的臭虫哭泣,因为这毫无意义,愚蠢之至。
“爸爸,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