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它是一个世外桃源,如果我从来不曾离开的话。
即使我隔了十几年回来,它依然是那个样子,没有改变。卖着一块钱一碗大肠粉的摊子,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味道,原来的布置,连物价都不曾涨。
在这里,时间几乎就是停滞的。
我挽起裤脚下了小时候下过的河,爬上小时候爬过的树,骑在小时候骑过的大象滑梯的鼻子上,躺在小时候滚过的草堆里……我的心情就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也没多想,只是单纯地玩耍。
也有一些轻微的改变——比如我小时候始终坚信是一个无底洞,人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水潭,我现在毫不犹豫就能赤着脚下去,并且大大咧咧地跋涉到对岸;小时候始终不敢靠近的几块墓碑,现在则很好奇地揪着野藤爬上陡坡去,仔细辨认上面的字:人民……黄……
我逗留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为了缅怀过去的自己。离开的时候,我想着要带点什么作为纪念,很巧的是,墓碑山下的殡仪馆里,有人刚刚去世。我一从山上跳下来,一朵白色的纸花就随风滚到我的脚边。
我把它放进了包里。
离开赤天化后,我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在长途汽车站徘徊的时候,接到高傲的短信。
“你现在在地球哪个角落啊?或者你现在在哪个异次元空间?”
我回他,“太阳系第三大行星亚洲中国贵州省赤水市长途汽车站左边一排小面店儿的第三家进门第二张桌子。”
“感觉你很潦倒,贵州那边是不是很穷啊?你有肉吃吗?”他说,“有空的话,到上海来吧,我正好要去那里出差,9月17号,逗留一个礼拜。这个礼拜我管你饭、管你住。”
“怎么会没肉?我吃豆花饭,番水鱼,过桥米线和烧烤都快活死了。”我编辑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倒回去重新看他发来的信息,“你出差?你出什么差?难道……你工作了?”
“不要像火星人进攻地球了一样的恐慌。就这样,17号上海见,你会坐火车吧?你个穷鬼!我是坐飞机,就不去接你了,你也别来接我,我和公司里的人一起。”
17号……我算一下,也没剩几天了,但愿赶得及。
虽然9月5号就已经从赤水动身前往上海,却因为我玩心太重,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17号晚上10点多了。
高傲可能以为我无论如何都该在他之前到,所以当他收到“我还在火车上”这样的短信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复道:“你!说!什!么!”
结果还是他来接我。
高傲再三嘱咐我要从北广场那个出站口出来,我心想,又不是第一次来上海,难道还能迷路不成。这样的心态往往会报复我,于是我迷路了。
高傲等在北广场,我却跑到西南广场;等我经过地下隧道跑到北广场,他又冲到东南出口……最后他火了,勒令我除了站在一块出租车牌子下面之外哪里也不许去,要是他抵达那里看不见人,他就立刻抬腿走人。
我哪敢怠慢,这位将是我未来一星期的衣食父母,我立刻连滚带爬地赶往出租车牌子下。
那块牌子虽然不大,但因为有内置灯管,所以非常显眼。我远远地看去,并没有看到高傲,心里一惊,难道这祖宗真的气跑了?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四下张望好一会儿,还是没发现他的影子。
第86节:一直不说永远(86)
混账,真的走了?我咋办!我气势汹汹地把包往地上一掷,掏出手机打算发信息,但是编辑了几个字又打消了这念头,明明是我迟到,哪能怨别人啊。他走就走了吧,我也不是一个人就对付不过去。
刚要转身,一只手从后面捂着我嘴,声音低低的:“老实点,把钱都拿出来。”
我耷拉下肩,回过头,毫不犹豫地就把手机塞给他,背包也丢过去,“都给你,只要你管我吃管我睡。”
高傲笑说:“你倒不怕嘛。”
“又没几个钱怕什么啊。”
他打量我一番,“晒黑了不少。”
我说:“我本来就不白!”
高傲穿了西装,虽然不难看,可是看惯他穿休闲类服饰的我,怎么瞧怎么别扭,刚想反唇相讥两句,被他看穿企图,立刻警告:“不想流落街头就少评论别人的衣着。”
我说:“你也知道你这身很奇怪?”
他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带,衬衫扣子早就解开了两个,“没办法,有人穿着夹克和客户谈业务的吗?”
“客户?高傲,你还真是人模狗样啊!”
此人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打得我往前一个趔趄。
“快点,计程车11点以后起步价就涨到13块了。”
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说:“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干吗跑来接啊。”
“你单独去,总台会盘问啊。”他打开皮夹,抽张卡片出来,“我叫他们多做了一张房卡,白天我工作的时候你进出可以稍微自由点。”
我接过来,放进口袋,“你还挺细心的嘛,不过——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他立刻瞪我一眼,“标准间两张床,你还想怎样!”
我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会那么没良心地要你另外开一个房间给我——就算要我睡你房间的地毯我也认了。”
他哼了一声,对司机说:“曲阳路1000号,兰生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