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不同,今年上海企业被允许按照经济效益自主安排职工工资升级,南红的人事关系从棉纺厂正式调进了服装公?司,从工人变成了企业干部,因?为?时装表演队的成功,八月份她到手的工资翻了一倍有八十多元,于是国?庆节特地请全家去德大西菜社吃牛排,也算给北武践行。
北武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过完节就?回北京等护照,预计春节后去美国?。顾阿婆用不来刀叉,也嚼不动菲力?牛排,尝了一口咖啡就?差点吐出来,她一边抱怨南红请客不诚心没选对地方?,一边再?三明示北武应该趁着还有几个月的时候给她添个孙子:“隔了这?么远,你们两头又白天黑夜颠倒的,要有个孩子大家都定心呀。”
“善让刚刚留校,还要读研究生,等我回国?了再?说。”北武笑着替她把牛排切成极小块:“这?样你看看吃不吃得动,过两天我陪你去牙防所装假牙吧。”
“不去不去,费那个钱干什么。”顾阿婆摇头,“你别给我岔开话,也别嫌我啰嗦,以后也啰嗦不到你了,我最好是不说这?些?惹你们厌,但是没办法哦,老头子托梦托了好几回了,都是为?了你们好——”
北武佯装吃惊:“爸爸又给你托梦了?没说让你再?找个老伴相?互照应一下?不可能啊,他在我梦里就?说这?个了,还说让阿哥和阿姐都留意留意呢。”
顾阿婆气?得差点把餐刀斩在北武手上。
“好了,姆妈。”顾东文把虾仁色拉里的虾仁挑出来放到老太太碟子里:“我和景生不在你眼门前吗?你怎么光想着抱北武家的,有没有想过我们心里会不舒服?”
“呸!”顾阿婆气?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昨天刘阿姨介绍的那个卢护士,说好跟你在人民公?园见一面,你居然真的就?露了个脸就?跑了,人家刘阿姨多没面子啊,你这?是想气?死你老娘呢。”
景生的刀叉碰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对面笑呵呵的顾东文,眉头就?拧了起来。
顾阿婆以为?景生心里有疙瘩,便有些?不自在,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景生你覅勿开心哦,你爸看起来壮实,其实就?是个空壳子,断过腿伤过腰中过枪挨过刀,现在忙饭店,早上三点多要去菜场等新鲜小菜,一天在店里要站十个钟头,回来还要备菜,满打满算只?能睡四?五个钟头,神仙也吃不消这?么耗,要有个人能照顾他,阿奶也就?放心了。”
“唉,你瞎担心什么呀。”顾东文笑着催她快点趁热吃:“好了,你儿子已经是顾老板了啊,节后店里就?有三个小工了,洗菜洗碗都有人干,我就?坐在边上点根香烟看着,行了吧?”
顾阿婆更愁了:“去去去,请三个做什么!我去帮你洗菜洗碗,一分钱不要你的。你才挣几个钱禁得起这?么折腾,这?外面的人要是偷懒了,洗不干净什么的,还给你招事,不行的啊,绝对不行。”
斯江一本正经地举起手:“外婆,你要是去的话那我也去,外婆你对我最好了,我可舍不得让外婆你累着,不行的啊,绝对不行。”
顾阿婆愣住了,在儿子和外孙女之间摇摆不定。
南红噗嗤笑了:“姆妈,你真是比总理还要操心呢,累不累啊你。”
“不累!还有你,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得得得,您说,您只?管说,您说的都对,您的心意我领了,好了伐?阿大,别就?知道闷头吃,给你外婆倒水啊。阿二,你那个鸡肉切两块给外婆尝尝。阿三——”
“好了好了好了。不许你折腾我外孙子们,就?你最讨嫌。”顾阿婆一个也没能说服,悻悻地白了南红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你们啊,不听老人言——”
一桌人齐声应道:“吃亏在眼前。”
斯江机智地笑眯眯地添了个尾巴:“吃亏就?是占便宜。”
景生点点头:“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不白占。”
顾阿婆一口气?硬是没叹出来,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了拍斯江的小手:“你们两个现在也被斯南带坏了,调皮得很。”
这?夜,斯江陪着外婆说了好一阵子话,刚睡着不久,听见外婆起了身。
“外婆?”
“囡囡你睡,外婆出去喝杯水,嘴巴干得很。这?个什么鬼西餐,烦人。”
斯江笑得睡意差点没了。
顾阿婆掀开门帘打了个哈欠,借着阁楼漏下来的光摸到吃饭台子前到了半杯水,两口喝完觉得不够,热水瓶里却空了,她记得五斗橱上两个热水瓶睡前灌满了开水的,便迈腿去拿,才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客堂间里咕咚一声巨响。
“外婆?”斯江赶紧爬起来,赤着脚就?往外跑。
阁楼上东文北武和景生也三步并两步地跳了下来,却见顾阿婆扒着椅子正慢慢爬起来。
“没事没事,哎呀,头一晕,不当心摔了一下。”
“外婆你摔哪里了?很响的一声,是不是撞到头了?”
顾阿婆摸了摸头,是有点疼,她刚才摔下去就?没了知觉,撞没撞都吃不准,见东文北武要上手来摸她的头,赶紧把他们拍开:“没有的事,大概是椅子敲在五斗橱上,好了好了,说了没事,吓到你们了吧,别怕啊,我就?出来喝口水。老大你帮我去倒杯水。”
“真的没事,”顾阿婆被斯江搀着坐了下来,动动手抬抬腿再?三强调,“看我这?不都好好的吗?呀,都十一点半了,明天你们还要上学呢,快去睡觉。”
东文和北武仔细检查了几遍,的确没瞧出有什么问题,只?好作罢。景生上了床一直睡不着,心里慌慌的,想起姆妈当年上个厕所人就?没了,他立刻翻身爬了起来,把床底下一箱子过期杂志翻了出来。
北武冲好澡上来,见景生犹在挑灯夜读,便张了一张:“咦,怎么还不睡?”
景生手里的《大众医学》正翻到读者来信那页,赫然是“十四?岁男孩遗精怎么办”……
北武握拳咳了两声:“这?个——你很有求知精神呐,差不多你也到这?个年龄了,要不我们聊几句?”
景生面无表情地指着旁边一小块豆腐干:“阿奶这?个还是去检查检查吧。医生说要注意心脏和脑部。”
北武接过杂志,仔细读完,东文正好也冲好澡上来了。两兄弟一合计,决定明天绑也把老娘绑去华山医院做个检查。
两人花式夸了景生一顿,景生不声不响地上床睡觉去了。北武看着他耳朵尖上一直下不去的那片红,笑着把那篇怎么办递给了东文:“当爹的,注意点。”
东文越看眼睛瞪得越圆,一屁股坐到景生旁边,卷起杂志拍了拍他的屁股:“你小子,上次给你新短裤你不肯要,是不是漏了?怕被我看出来?不对啊,没见你早上洗过短裤——”
“瞎七搭八撒么子!”景生反手把杂志抢了过去随手扔到边上:“老流氓。”
“这?是科学,不然杂志上怎么会登?你别害臊啊,快转过来,跟老子好好说说。”
“你烦不烦啊?没有没有没有,行了吧?”
“不能啊,怎么能没有呢,你都快十四?了,当年你老子我十二就?有了,你过来,脱了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经过一番惨烈的战斗,景生最终保住了短裤。惨是真的惨,有也不行,没有也不行,气?死人。始作俑者顾北武笑出一身汗,澡白洗了。
——
国?庆节过了没几天,顾阿婆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切正常,医生说没见过她这?个年龄更健康的脑子了。一家人总算全都安下心来。北武告别家人,北上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