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赫图盯着伊兰的眼睛,脸上的狰狞慢慢消失了。他松开了伊兰的手,恢复了那种怨恨而冷酷的神色:“你这样想?”
伊兰心头一跳。
尖尖的指甲轻轻划过伊兰的脸,这大魔物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因为每个享用过你的人类都声称爱你,是么?”
伊兰的微笑消失了。
“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维赫图盯着伊兰的眼睛:“不,你很清楚,我可不是人类……”他嗅了嗅伊兰,贪婪道:“我闻到了,你的心好乱……”
伊兰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维赫图发出一声怪叫。
伊兰扬起下巴,冷冷地微笑着:“你的鼻子坏了。”
魔神的眼睛再次变得凶恶,影子从他脚下涌起,将伊兰双腕高高地吊向空中,束缚在头顶。他一手抓着伊兰的双腕,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几乎贴上伊兰的鼻尖:“我说过,别太放肆了。”
伊兰轻蔑地看着他:“不是你哭着舔我的时候了?”
“那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维赫图再次把鼻子凑到伊兰脖子上嗅来嗅去:“对……就是这个气味……你在难过。”他满足地低笑起来,是属于魔物的那种令人悚然的笑声:“真好,真好,你也有今天……”
就在这时,旅店再次毫无预兆地摇晃起来。他们头上的插着火把的黑铁架子应声而裂,跌落下来。
伊兰只感到手腕一松。下一秒,他落进了维赫图黑漆漆的怀抱。
第17章藤蔓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眼前的身影再次与纽赫重合了。
伊兰恍惚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贴在维赫图耳畔:“一个吻的滋味就好到让你舍不得放手了么,影子的主人?”
“闭嘴。”维赫图冷声道。他此刻正抱着伊兰站在狭小而不断摇晃的吊灯上。而方才他们停留的地方,已经是个深深的大坑,周遭灰尘未散,桌椅倾倒。
伊兰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子,柔声道:“痛么?”
维赫图愣了愣。
就在这片刻间,伊兰用脚勾住吊灯边缘,灵巧地挣脱了铁铸一般的怀抱,轻盈地从下方翻跃到了维赫图身后,在魔神耳畔轻笑道:“下次我会打得更重点儿。”
维赫图阴沉地回望伊兰,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整间旅店再次摇晃起来。
在愈演愈烈的颤动下,方才安置黑铁架子的墙壁上出现了数道裂纹。
有微若的风似乎顺着裂纹吹了进来,那近处的火把顺风摇晃着,熄灭了。烟气飘散到了一个站得最近的魔物身上。
片刻可怕的寂静后,那魔物尖叫起来,原本饱满的血肉飞速干枯,身体摇摇晃晃跌落下去。
“黑潮……”伊兰听到有不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这两个字一出,整个大厅立刻嘈杂。小魔物们四下奔逃,而那些高阶的大魔物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它们用沉默和退避表达不安。
在一片紧张的喧嚣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之声。伊兰循声望去,只见一根粗壮无比的藤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厅里,其上嵌满无数沙漏。而余烬正从一个破碎的沙漏中缓缓淌落,渗入地面。它们的所在之处正是先前那昏暗的吧台。
与此同时,那个在地面上砸出深坑的巨大黑铁架子,则在众目睽睽下融化成了一团涌动的藤蔓。它爬上了最大的那条缝隙,封住了那里,重新化为墙壁的模样。
“乃托之藤?”伊兰如梦初醒。
乃托,阶外之物,传说中有着植物形态的母神。它的根深深扎于深渊,永恒的静谧之处。乃托之藤只是它的毛发和触须——外观是成团的,有意识的金棕色藤蔓。尽管如此,这些母神的触须也已经是六阶的魔物了。伊兰也只是听说过而从未见过。
“否则你以为还有什么能抵御外头那些混沌之物呢?”维赫图冷冷道。
“确实,这就说得通了……”伊兰自言自语。像乃托之藤这样的东西,本身就有混沌之物的特性,所以才能在此提供庇护。只是这庇护所的要价真的太高了——所谓的代价正是旅客们的生命。
沙漏的碎裂仿佛提醒了什么。一个站在角落里的魔物猝然出手,带刺的长尾瞬间绞断了身边另一个魔物的脖子。
果然,破碎声再次传来,又一个尚未流尽的沙漏碎了。淌落的灰烬似乎给藤蔓注入了力量。那些藤蔓的活动速度加快了。然而墙壁上的裂缝同样在不断增加。整间旅店渐渐扭曲和混乱起来。柜子,装饰,桌椅和地板……原本普通的东西全部化成了无数涌动的藤蔓,四处封堵那些黑暗的裂缝。旅客们不得不在混乱之中四处躲闪。火把与油灯在混乱中跌落熄灭,周遭很快越来越暗,伊兰的视线里影影幢幢,仿佛再次进入了某种诡异的祭祀。
脚下的吊灯同样化作了藤蔓。维赫图不得不恶狠狠地拖过伊兰,向后跃去:“之后再和你算账……”
伊兰抬手,斗篷的边缘化作冰刃,削去了黑暗中差点扫到维赫图脸上什么东西:“也要真的有之后才行……”
就在这片刻分神间,黑暗中有锐利的爪子向伊兰颈侧袭来。
伊兰本能地闪身,那爪子收势未去,把一个飞在半空中躲闪藤蔓的小魔物生生劈成了两半。腥热的血点立刻溅上了伊兰的脸。
维赫图怒吼一声,影子从脚下暴起,把那偷袭的身影一口咬掉了脑袋。
伊兰躲开了另一个魔物没头没脑的无差别攻击,在昏暗中皱眉道:“这算什么?只要先死的都是别人自己就能活下来了么?”
“正是如此。”维赫图拉过伊兰,踩着一个魔物的脑袋再次跃上了高处,影子蔓延开了一小块区域,那里的藤蔓活动缓慢下来,好像盲人在黑暗中摸索。在他们下方,能隐约看到混杀的身影。
维赫图头顶兽耳冒出,正在四下转动,鼻翼也不停地翕动。他的五指开合,尖锐的指甲缓缓伸长,刀锋般的微光在其上一闪而过——那微光正来自维赫图的眼睛。影子在他身边涌动,像燃烧的火圈一样将他和伊兰包围着。
“看来这住店钱付了也是白付。”伊兰在混乱中听见了一个又一个沙漏的碎裂声,喃喃道:“既然船注定要沉,不如先跳进水里……可是,要怎么才能跳下去呢……”
就在这时,头顶有影子掠过。伊兰皱眉望去,只见一个头上生着细长双角的黑影像荡秋千一样施施然地坐在一根摇晃扭动的藤蔓上,拨弄着手里古怪的琴。是那个先前在角落里弹琴的游祭者。它的琴头上挂着一枚亮晶晶的六芒星小坠,此刻正随着狂风摇晃。
而在它身前,一颗红色的珠子不起眼地悬浮在半空中,随着那混乱之中似有若无琴声不断转动,渐渐亮起来——不是别的,正是伊兰的那一滴血。血珠无声地飞过黑暗,落在那棵嵌挂着无数沙漏的藤蔓上,消失了。
游祭者察觉到了伊兰的目光,抬起食指放在唇前,血红色的嘴巴勾起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在黑暗中醒目得让人头皮发麻。
沙漏的破碎之声骤然停止,火焰从藤条根部毫无预兆地窜起,眨眼间就蔓延开来。
火光冲天,整个空间立刻更加剧烈的摇晃起来。所有的藤蔓都像发疯一般扭动着,再也无法维持紧密挤压蠕动的姿态。大量的缝隙出现在了藤蔓之间,狂风涌进了这个空间,而火焰以那棵巨藤为中心,向四周蔓去。
无数的魔物在黑风与火焰中哀嚎。就连那些一望既知是大魔物的旅客也在此情此景下显得狼狈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