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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避难所(第1页)

古斯罗夫指引着三人来到一处精心搭设的木屋前,这间屋舍依山而建,蹚在山体南侧的阴影之中,四面又环绕着密林与迷雾,如果无人指引,恐怕在山林里兜兜转转数日也未必能找到这里。古斯罗夫提起木杖敲了敲大门示意三人入内,随后便气呼呼地拄着杖踱步走向木屋的另一侧,看来这位性情乖僻的拜椎斯人是打算将“减少言语交流以弥补损失”的方针付诸实施。

不过三人倒也没有必须与其深交的理由,对于古斯罗夫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他们也只是相视苦笑后推开了木门。大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着焦糊味的肉香扑面而来,这股充斥着铁锈与焦炭气息的糊味显然是烹饪食物时没能正确掌握火候的副产物,却意外地不显得丝毫刺鼻,反而极大程度地勾引着众人的食欲。

房屋的正中央架着一口数尺宽的铁锅,锅中胡乱堆砌着许多不知名的野果与山菜,而在锅前掌勺的则是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丛栗棕色的长自双肩垂下,抚弄着翠绿色的纱布长袍。见到三人闯入屋内,少女的眼中闪动着明快的光芒,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几名聚集在锅前的孩童便蜂拥而至,将三人团团包围——准确来说,是将克劳斯围拢在正中心。

“克劳斯,你终于回来了啊,我们可担心你了!”

“和我说说山顶是什么样的嘛,爷爷他一直不准我们上山。。。。。。。”

除了其中混杂的一两副生面孔,绝大多数孩童都是寄住在百夜峰脚下孤儿院中、曾与三人有着一面之缘的孤儿。木屋的生活条件固然算不上优渥,这些孩童们却依旧容光焕、清爽整洁,至少比风餐露宿、敝衣尘泥的三人好上不少。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我们约好了不能给弗兰姐姐添乱吧?”孤儿院长桑奇紧随其后,步履迟缓地从隔壁房间走出,向门厅中张望。与三人视线相对的瞬间,桑奇表现出了些许讶异,不过随即他便露出了一副心领神会的心领神会的神色,“看来二位果真与老夫有缘,寒舍鄙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贵客,请容老身出门采些茶叶聊表歉意。二位若是有心叙旧,也不妨与老身同往。”

戈顿点了点头,拉上很是不情愿的弗西格,跟着桑奇钻出了木屋。克劳斯本打算与二人一同行动,却半路被其他孩子们拦了下来——

“克劳斯,再多跟我们说说旅途故事嘛!”

“——我跟你说,弗兰姐姐可厉害了,无论把什么丢进锅里,她都能做出好吃到咬掉舌头的料理。”

与此同时,桑奇领着两名佣兵离开了木屋,顺着土坡一路爬上了山腰。虽说是要采集茶叶,桑奇最终也只是从一棵形似醋栗、枝干半枯的植被枝头剪下了几片叶尖丢进竹筐。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偷听后,桑奇整了整衣襟,正色道:“二位别来无恙。按照礼数而言,老身不辞而别在先,又比你们先一步到达此地,理应向你们说明现状。奈何老身对此地所知甚少,而你们既然能来到聚居地,想必对现状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吧?”

“如果您是指被苏尔特送至此地的话,我们的了解也止步于此了。我们被传送的状况不容乐观,没有时间对目的地和计划进行说明,说实话,能够被正确送达指定地点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戈顿对桑奇简要说明了百夜峰顶的爆炸事故,以及从阴影中出现的类人怪物。

“怎会如此。。。。。。如果不是苏尔特阁下及时将我等转移。。。。。。。”桑奇顿了顿,“这里是苏尔特阁下管理的临时避难所,除了百夜峰一带的居民,还收留了一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难民。不过这里终究也只是临时居所,每过几日就会将这里的难民们转移去更加正式的避难所。”

“听起来可是个苦差事,单凭古斯罗夫和那位名叫弗兰的小姑娘管理得过来吗?”

“古斯罗夫阁下在管理人员方面颇有经验,虽然他的手段有些极端——”桑奇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恶和反感,“不过难民们也并非都是积极配合的善辈,其中不乏有仇视索尔隆国的人物,甚至有人会绝食抗议。如果只是采用软派的手段,恐怕也没有办法高效管理如此之多的人员吧。”

“这不是当然的嘛!”一直缄默不语的弗西格突然插话道,“如果不是索尔隆主动挑起战事,本来也不会出现这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在我看来,就是那位苏尔特将军最热衷于推进战事吧,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再施以小恩小惠希望得到理解和配合,世界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买卖?”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索尔隆和靠着宗教信仰维系的科斯塔,纳莱耶境内覆盖着大面积的密林和山地,滞后的商业与肥沃的土壤使得纳莱耶的大多城镇村落都处于与世隔绝、各自为政的状态,说得更直白一些,纳莱耶一直以来都是以保障各自利益与安全而组建的脆弱联盟。这样的联盟甚至要靠着佣兵与自卫队解决境内的大小事务,对于索尔隆国的入侵自然也不会采取坚决对抗的姿态,面对来自南侧的蚕食吞并,除了受到入侵的领地以及其毗邻城镇,大多数城镇都只是表面上抗争反对,实则人人自危、避免成为索尔隆铁骑下的下一位受害者。

“嘿嘿,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厚重的语调恰到好处地踩着木杖敲点的节拍,古斯罗夫高大魁梧的身形从山岩后拐出,“人类宰杀牲口之前难道还会询问牲口是否接受被宰杀的命运?国家间的冲突本就不该由一般的道德衡量,就算真的能决出个是非对错,也不是我们这些砂砾废石能够定夺的,毕竟我们的目光和判断力本就是经过驯化的——没有实力自保而去数落他人道德上的缺陷,这可是妥妥的败犬做派。”

“这可不一样,我们可不是被喂食待宰的猪羊,而是与你们同等的人类,没有理由接受你们的凌辱。”

戈顿本想提醒弗西格尽可能避免在他人的地盘上掀起争执,临时避难所中还有一众没有自保能力的孩童与难民,哪怕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也应该选择忍让。然而弗西格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无视戈顿的眼神暗示,一口气说了下去。

“哦?现在开始拿人道精神当挡箭牌了吗?”古斯罗夫的语气平静,却目露凶光,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木杖,贲张的青筋仿佛随时会冲破皮肤的桎梏,“这位人类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在莫尔良都城兴建之前,这片沃土的原住民们究竟是谁了?”

“知道又如何?就像老子刚刚说的,人与兽本就不应该相提并论。”戈顿还没来得及制止,弗西格便已然祸从口出。

古斯罗夫手握的木杖中隐约传出电流穿行的脆响,弗西格也暗暗握住了刀柄。眼见战事一触即,一名黑甲骑士冷不防从半空中跃下,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分割至坡道两侧。那柄标志性的红剑收纳在背后的剑匣中,赤手空拳的苏尔特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秉持着一贯的冷静与严肃的态度说道:“住手,古斯罗夫,我们已经约好了不能贸然对纳莱耶居民出手吧?”

“唉,可真是个麻烦的雇主,就是因为要置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才会整天疲于奔命吧?譬如说,你刚刚是用血咒术直接传送过来的吧,算上之前丢过来的那一批人,今天的施咒量已经标了吧?”见苏尔特不置可否,古斯罗夫从袍子下掏出一只盛有鲜红溶液的玻璃瓶丢给苏尔特。与那一身污秽的袍子相较,这只瓶子干净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不过其中流淌的液体无论质感粘度或是成色都接近哺乳动物的血液,“感恩吧,我可不是每天都有闲心为你调配的。不过要是你这个雇主早早过世了,我的研究项目也会很麻烦的,就算是为了我着想也麻烦你珍重一点自己的身体。”

“这件事姑且不论,我委托你搜寻那两名遇难者的结果如何了?”苏尔特不动声色地将玻璃瓶收进口袋,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从古斯罗夫那收到这种特殊的溶剂。

“我已经安排一位熟人去搜寻他们的下落了,按时间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和遇难者有所接触了。那家伙在搜寻人类方面别有一手,如果他都没办法找到遇难者,那么出动再多的人手恐怕也是白费力气——当然仅限于活生生的人类,要是那些人不幸罹难,即便是他也只能空手而归了。”

古斯罗夫说着出一阵阵刺耳的笑声,仿佛那才是他所乐于见到的结果。这名高大的拜椎斯人提起木杖轻扣地面,与百夜峰顶时相同的法阵在三人脚下浮现,只不过这一次法阵的成形度足有先前数倍,三人甚至来不及感到惊讶便被法阵中涌出的血雾吞没,随即便被硬生生丢回了难民聚居的木屋中。

“那个狗杂种!先不说那个时喜时怒的脾气,正常人会这样二话不说地把人丢出去吗,还是从半空中摔落?!我算是明白你说的‘手段极端’指是什么了!”弗西格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

“这次还是多亏了苏尔特阁下从旁监督,古斯罗夫阁下才没有采取更加过激的手段,只是把我们丢回屋里已经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温柔了。”桑奇在戈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脸上的一抹苦笑仿佛诉说着先前受到的种种非人对待。

“呀,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炖菜刚好出锅!我还在想要不要让克劳斯出去你们呢。”名叫弗兰的少女像是羚羊般一路小跳着来到三人面前,以她的年纪这样的行为有些轻佻幼稚了,然而弗兰略低于同龄人的身高和开朗明快的性格却又使她的举动没有丝毫违和感。在她的身后,满溢着气泡与热浪的大锅中炖煮着一锅不知名的酱紫色黏液,似乎是在孩童的怂恿下向锅中加入了过量的糖果,原本应当充当主角的蔬果被溶解成糊,被色彩鲜艳的糖浆吞没,看不出一丝一毫炖菜该有的模样。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从昨天上午开始我们就没吃过东西。”在弗西格诧异的目光中,戈顿接过满满一碗紫色浆糊,眉也不皱地倒进嘴里一饮而尽,饮尽后还不忘怂恿道,“来吧,虽然有些腻,不过味道没你想象的那么糟,至少比战地粮强多了。”

“我以前在边防队的时候都没吃过那些糟糠,真亏你能吃得下去啊。比起这些腻人的浆糊,我想吃些更实在的东西,比方说酒和烧肉——”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突然爆出一阵愤怒的怒骂声,紧接着一名男孩背脊朝前重重撞开了房门,连翻几个跟斗后栽倒在门厅正中。他的脸颊上鼓起一大块淤青,毛了边的短衫上沾满了铁锅中炖煮的黏液汤汁,刺入袖口的陶土片碎块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割伤。聚集在铁锅前嬉戏打闹的孩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纷纷屏息噤声,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在众人的注视中,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迈着外八字的步伐走进了门厅——那是一名约近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虽然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他没有经受过任何武术或格斗的指导,但是他的身材精干,一张国字脸很是威武庄严,对于孩童而言无疑是个不容杵逆的存在。与那威武强悍的外貌不同,男人满身酒气、目光游离,显然是个喝到神志不清的酒鬼。

无视众人或是疑惑或是愤慨的目光,男人拎着酒瓶,凶神恶煞地逼近男孩:“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给老子端上来这些猪食,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使?老子辛苦卖命这么些年,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但、但是,这是大家好不容易才——”

男孩着颤音的辩解被男人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声打断,身心俱疲的他像一只受惊的狗仔在地板上蜷成一团。疼痛与恐惧使他的腿脚不听使唤,只得强忍着呜咽与眼泪,满目惊恐地看着男人高举酒瓶——

“够了吧,拿孩子出气算什么男人!你要是真的想找人打一架泄泄火,我可以奉陪!”

弗西格中途截下了酒瓶,挑衅地瞪着肆意施暴的男人。男人眯起眼睛,像是评判价值般仔细打量着弗西格的身板与肌肉,他的视线掠过苍劲有力的胳膊,并最终停留在弗西格腰间那柄闪烁着艳丽妖光的大刀上。

似乎是认清了正面冲突占不到便宜,男人口中嘟囔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脏话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折返睡房。只是弗西格却紧紧握住了酒瓶,使得男人无法轻易脱身,男人回瞪的视线中满是愤怒与敌意,翻涌而出的怒火仿佛要将木屋中的一切吞噬殆尽。然而最终男人却也没有尝试再次使用暴力,而是愤愤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抛下酒瓶摔门而去。

“孩子们,大人们的口粮就由我送过去吧,趁着炖菜还没凉透快来吃饭吧!”

为了防止类似的暴力事件再次生,弗兰语气轻快地向孩童们招呼着。与此同时,她感激地向弗西格比了个手势,邀请这位好心救助男孩的客人一同进餐。然而弗西格却刻意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察觉到少女的邀约。

“嘁,至少这一趟倒也不是毫无收获。”弗西格小声嘀咕着拧开瓶盖,将瓶中的些许残桨一股脑倒进嘴中。不过很快他便紧皱眉头,将大半的酒液吐回了瓶中,“呸,是瓶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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