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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花淅,花淅!”江浸月唤了几声不闻她醒来,回头看秦更阑,她已拉起棺木里那绛衣女子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庞,眼眶里烟锁雾漫。

“你也不是人吧?”江浸月问,虽然从始至今她对自己都是笑意盈盈,但那眉目间的煞气早已显露出锋芒来——她是个强大的敌人。

“司徒姑娘可听说过,开在阿鼻地狱里的双生花?”她粲然一笑。

双生花,传说是种一枝双花的植物,两花互相爱恋,互相争斗,日夜纠缠,乐此不疲,艳与枯永不平衡,生与死却不可离分。然而此花仅仅是传说,更何况是开在阿鼻地狱。

秦更阑静静注视着棺木里的女子,有那么一瞬的黯然伤神:“我们,便是那株双生花。”又痴迷般的喃喃自语,“很久都没人来听你说心事了罢?”

江浸月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心想这两朵花的战争,最终胜利者明摆着是秦更阑了,也难怪她这么苦心孤诣地保全这女子,共同存亡毕竟是那么具有杀伤力。又不免对秦更阑心生鄙夷,自己那双生姐妹用生命的代价换她春风得意地活,这自私之力不浅。如今终于愧疚了竟又想着挖别人的心救她姐妹的命,真心不道德。

然而秦更阑没有给她太长的时间鄙夷,绛衣女子的沉睡不醒令她忽地抬头对江浸月说了句:“你定然没有爱过一个人罢?”

江浸月便觉得自己内心的不安再次升起,

像一个背负巨额欠款的人面对着追债人却无力偿还的惶惶不可终日。她的确没有爱过谁,至少在这尚有记忆的二十年里。再努力回想二十年前的一切,只觉额间那枚朱砂仿佛火星烙入皮肤般,灼痛之感令她脑袋有些沉重,迷糊间看见秦更阑双手结伽,脑海中魔音响彻,却都是那句:“西泠,若有来世记,得一定要爱我。”

若有来世,记得一定要爱我……黑暗之中,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江浸月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朝亮光走去,越靠近光线越强。直至尽头四面豁然开朗,却是徇山的山谷里,再回头看,她竟是从一个杂草封锁的山洞里走出来,不禁疑惑,她清楚记得自己先前是被秦更阑捆了。仔细张望,山谷里虫鸟悦鸣,百木欣欣,一派清和之景,却又无端多出几分虚无缥缈之意——莫非闯入了谁的梦境?

遥遥地传来马匹嘶鸣和刀枪撞击的声音,几番男人的哀嚎之后,不远处仓惶地奔来了一个背着行囊的男人,他约摸二十来岁,一身苍绿锦衣在树木的映衬下显得朝气蓬勃。他抬眼浸月看江身后茂盛的杂草丛,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于是想也没想就一头窜进草丛趴下,却像没见浸月着江般,任她在他面前晃了几圈也没搭理。她才知道她的确是个透明人了。

男子浓眉之下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自己

奔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三五个彪汉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疾步追来,估计是山里打劫路人的匪贼。等他们踏飞的扬尘落地,四周寂静一片。他望着劫匪们走远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气,释然般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回头见偌大的山洞,犹豫片刻又抬脚谨慎地朝洞内走去。他看不见江浸月,恰好说明她之前的推论正确,她的确闯入了谁的梦境。

既来之则安之,她跟着男子的步伐也进了山洞,光线越来越暗,几番磕磕碰碰差点被石子绊倒,缓过神来时,身前的绿衣男子已怔怔地愣在原地。只觉有熟悉的异香过鼻,探出头一瞧,不由大惊:这黑漆漆的山洞里居然生了棵一株双苞的白色花朵!更奇特的是花与叶间皆流走着淡如月辉的光晕,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株植物般,那种遗世独立隔绝尘外的美,迷得人移不开视线。在这没有光没有日月精华的山洞里,这株花仅靠着岩石上间或坠下的水滴滋养,结出了世间最纯净的苞蕾,难免让人心生敬畏。

双生花,她们大概就是秦更阑姐妹了罢。

良久,绿衣男子挪开步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这株双生花从土里刨出根来,然后小心翼翼裹进自己的行囊里。

他定不知道,此番虽给花带去了永久的光明,却也叫尘世的泥泞爬满了花的每一寸肌肤。

男子叫蓝铖,是暮歌里一富商,他把双生花种进

花盆里,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案上,像对待绝世珍宝般,绝不让任何人触碰。

这样一直持续了半年,终于盼到初夏那天,双生花却只开了一朵,玲玲珑珑的雪色花瓣相继舒展,恬淡而又妖娆,花间叶末,流光溢彩,缠绵的异香令人痴醉。

蓝铖大喜,当天便宴宾三千,举酒嘱客称这双生花是绝世奇物,艳煞人间白梅牡丹。双生花名扬天下,主客欢庆三天三夜才逐次散去。

第四日清晨,蓝府的仆人一大早便发现门前的石狮旁倚了个白衣女子,而那女子冰肌玉骨,绰约多姿,翩若流风回雪,竟比那艳惊四座的双生花更俏三分。女子自称初暝,说是从他乡逃荒而来,饥渴三日,已经没了行路的力气,恰好晕倒在蓝府门前。

蓝铖为女子的绝色容颜所惑,以怜她身世为由留她在蓝府暂住。

这一住自然住出了爱情火花,却只是蓝铖一厢情愿,任他百般讨好,也不见得初暝有半分动容。她心思全然是放在书房里的那株双生花上了,浇水,拭灰,松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初生闺女般,全心全意等待一朵花的绽放。蓝铖很是头疼,感情自己是收养了一个职业养花的奶妈了。她待那双生花比自己的恩人还好,也难免蓝铖心里不平衡。

那日夜里,皓月当空,初暝早早的奔进书房将双生花捧去了院中吸收日月精华,眼看苞蕾饱满预示着花期,她痴

痴守在花盆旁边,眉目间皆是惆怅与向往。

蓝铖轻轻从身后拥住她,酸酸道:“初暝莫不是将这花当成自己恩人,全然将蓝铖这一片痴心恝置不顾了。”

初暝并未挣开他的怀抱,嘴角微扬犹如一泓弯月,若有所思道:“嗯,我欠你的恩情也该还了……双生花开之时,便是你我合卺之日。”

月光下相拥之人,对影成双,皆不见身旁那未开的双生花猛地颤抖,然后生生扯开了一叶花瓣,而初暝也只是瞬间的凝眉。

第二朵双生花绽放那日,初暝和蓝铖正在暮歌的一家茶坊里兴致勃勃地听书。蓝铖一面为初暝剥瓜子,一面竖着耳朵听说书人口若悬河。

惊堂木一声响:“要知这陌九渊仙君乃是九重天上无人能力的战神,当年北淮之战,仙君连窝剿了那自称六界之王的猕妖一族,威震四海八荒,连天帝也要让他三分。另记上古九大神兽,有八个都败在他足下,俯首称臣。可见这九渊仙君乃九重天上的中流砥柱,绝非等闲之辈能轻易比拟……”

啧啧啧……江浸月倚在茶坊的门框上见那说书人激动得唾沫横飞,不由感慨:这什么陌九渊仙君的丰功伟绩八卦谣言是不是炒得有些过了火候?转念又记起那夜靳宿仙君与雪纤的对话,好像的确有那么一句等九渊回归九重天铲除魔君的话,难不成他真有那么叱咤风云?不过,归天?貌似这仙君是

下凡渡情劫了,也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好运能让那一大战神爱得死去活来……忍不住又“啧啧”一番,靳宿仙君这场命格……哦不,是这根红线拴下来真心惊天地泣鬼神啊!

再一声惊堂木响起,说书宣告结束。蓝铖起身打算牵初暝离开,步子还没迈开,身后的女子却突然脸色发白,脚下一软便昏厥过去。

“初暝!”蓝铖被吓得不轻,将她打横一抱便惊慌地冲去茶坊,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初暝被颠簸得缓不过气来,嘴里还隐隐念叨着:“妹妹……妹妹来了……”

江浸月很淡然地看着那马车飞驰不见,心下甚是明了,她所谓的妹妹,便是秦更阑罢。

不想天空就在这时劈下一道惊雷,虺虺然响彻耳际,又有电光在她身前五六米的地方炸开。顿时脑海里轰鸣一片,头毫无征兆地胀痛起来。

明明是在梦境里,怎么会有这样真切的雷电?而今日这雷电仿佛故意和江浸月作对,每道都将要把她劈得粉碎一般。不是吧,她没历天劫!顿觉悲哀,难不成自己今天要死在这莫名其妙的梦境里?

眼见瓢泼大雨滂沱而下,瞬间淋湿了江浸月的衣裳,又见闪电在她头顶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开厚重云层,她却无路可逃,莫不是五雷轰顶?丫的,她二十年前是不是干了啥缺德事?

须发现臾间有谁拉起了她的手,只闻到悠远的异香飘散,甜丝丝的令江浸月脑

袋也清醒了些。转眼,已被带到街边的屋檐之下。

那袭不染纤尘的白衣立刻占据她所有视线,他身姿俊逸似竹,面若皎月清风又带着几分孤傲与漠然。刹那失神——那般熟悉的面容此刻却如同镜花水月,她突然怀疑,这梦境不属于别人,分明是自己的臆想。

他收着手中的白色十二骨伞,头也不抬地问:“你是想死么?”

云冰祁。

他站在她面前,那熟悉的面孔和语气,那真实而又虚幻的感觉,让她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

“你是假的罢,”江浸月说,“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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