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炽日城。已成孤岛绝境。
兵临城下,人心惶惶。如此危急的时刻,德姬居然还有兴致约我们在月华宫喝酒。
推杯换盏间,酒过三巡,月上中天。她突然开口,“天一亮他们便会攻城。你们打算怎么办?”
云琛抬头看了她一眼,“誓死不降,你我不早就议定了么?要与云国共存亡。”
“子鸢你呢?”德姬扭头看着我。
我紧紧地握住了云琛的手,深吸口气
,“我与陛下,生死相随。”
“不……”德姬摇头,“水澈不会为难你的。你们毕竟是兄妹,他起码能保全你的性命。若是打算回燕国,现在走还来得及……我送你走!明日,我们兄妹俩或许都会死于乱军刀下,炽日城一旦沦陷,城中冤魂将不计其数,没必要再多赔上一个你……”
我笑起来,忽然不再对她有所恐惧,而是无比的淡定坦然。“德姬,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水澈跟我有什么瓜葛?就算长得再像,我也只不过是一只成了精的风筝,不是真正的水潋。”
听得这话,云琛忽然叹了口气。“潋儿,”他转过头来,“本来,我和德姬打算永远都不说出这个秘密。我们不想你为难。但事到如今,还是告诉你吧……”
潋儿?他叫我潋儿?我疑惑地看着德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云琛喝多了?
“还是让我来告诉她吧。”德姬拍了拍云琛的手,转过头对我说:“没错,你是我用一只美人风筝幻化出来的人偶,但你,确实也是水潋。”
我茫然的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日水潋自尽后,我从泪湖里收起了她的三魂七魄。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让她重生。后来,清明放纸鸢的时候,我看见了皇兄画的那只美人风筝。也算是灵机一闪,我把那风筝带回月华殿,倾尽自己的灵力,将它幻为了人形……”
“那就
是我,”我说,“这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我都知道啊。”
“可你不知道——幻出的人形再像,也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德姬继续说道,“想要赋予它真正的生命,就要给她三魂七魄。”
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给我的,难道是,难道是……”
“是。我把水潋的魂魄放在了你身上。”德姬舒了口气,“不过我用了点小手段,把她以前的记忆给抹去了。”
“所以,你终究还是水澈的妹妹。也因此,水澈的马才会认得你——那样通灵的动物,辨人不是靠躯体气味,而是凭魂魄和感觉。”
云琛定定望着我,眼里有痛惜,也有不舍。“潋儿,你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这一次,我不希望你再跟着我一起……”
我看着他,坚定的摇了摇头,“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管要面对的命运是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云琛,永远不会。”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德姬抚掌笑起,只是那朵月光下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模糊,“有你这一句,也不枉我当初费尽心力帮你。”
我的头有些晕,晕得好像看不清云琛的脸了,还有,德姬的笑容,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诡秘?
“小璃……”云琛抓着她的手,急急的问:“你、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离魂咒是唯一能救你们的办法。”德姬的声音渐渐远下去,飘渺进无尽的黑暗里。我
眼皮一沉,昏倒在桌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玖』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水澈的大军攻进皇城之前,德姬将我和云琛变成了两张画,定在了一只巨大的风筝上。
“哥,我生来就注定是你的守护者,注定是云国的镇国之物……是我没有守护好这片山河,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待,无颜见云国列祖列宗。所以,理应是我陪着炽日城一起陷落。”
德姬说着,缓缓放开手中长线,把我们升上了天空。我看见脚下是泪湖清澈的湖水,还有和凌波殿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片。
“与其三个人一起受难,倒不如让我独自去承担。”她又松了松手中的线,风筝“哗啦啦”作响,飞得更高。
“总有人烟罕至的世外桃源。总有能容你们落脚的地方……哥,子鸢。一定要幸福,不要辜负我的成全。”风声呼啸,我几乎已经听不到也看不清她在说什么了。风筝越来越高,我们已经飞过了紫云门和南薰殿,依稀看得见皇城外厮杀着冲进来的燕国军队,以及炽日城外的荒原。
忽然,身子一轻。
再也来不及看清德姬脸上最后一抹笑容,不过转瞬,便已随风飘远。
我又看到了那个在我梦里反复纠缠的幻境。
我拉着云琛的手,奔跑在荒烟蔓草的山间。他的手,修长温暖,轻轻扣住我的十指,就是一句缠绕到永远的诺言。
四周没有人烟。落日的余晖把天际染上了金边
。云琛的白衣在风中荡起,他笑着走过来,拥住我。只是这一次,他深情地在耳边唤出的名字,不是潋儿,而是……
子鸢。
『缘落』
很多年后,那些当初最先杀进云国皇城的燕国士兵们依然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们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云国的皇帝在他们抵达之前就已失踪。宫人纷纷逃散。偌大的后宫中繁花开遍,可是日光,却是那样的寂寥……
最终,他们看见一位盛装的美人,独自站在泪湖之畔。
她好像是在放纸鸢,可手中的风筝,断了线。
我的心,就在离你心最近的地方。
可是,即使你看得到,也永远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