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娜还是那个艾尔娜。
这一事实,同时带来了喜忧参半的滋味。
是艾尔娜。
目光不经意投向马车窗外,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比约恩便确认无疑。虽说距离不算太近,但绝不会错。从桥上走来的女人,必定是艾尔娜·哈尔迪,那个偷走他奖杯的蛮横小偷。
比约恩眯起眼睛,审视着这意外的一幕。待与她们的距离更近一些,才觉女子身旁年轻男子的存在。
帕维洛尔。
忆起这个不知是否还记得的名字的刹那,马车与并肩而行的两人擦肩而过。比约恩迅将目光从窗口收回,可那女人笑得如午后阿维特河般波光粼粼的残影,却清晰地留存下来。
她是个心怀鬼胎的淑女,一面寻觅新郎,一面在社交圈周旋,还与艺术院的画家暗通款曲。果不其然,堪称格拉迪斯·哈特福德的接班人。
“他们在玩乐。”
待马车驶入闹市,比约恩得出这明快的结论。同时,也为那些被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所蒙蔽、被那女人玩弄于股掌的众多白痴们,表示了一番哀悼。
不管怎样,多亏这突然现身社交圈的女人,这一季才不会无聊透顶。究竟谁会成为那可怜猎物,着实有趣得紧。他只需欣赏这比任何戏剧都欢快的喧闹,而后将赌注夺回便是。
戴上脱下的手套时,流动的风景止住了。抹去这毫无意义的记忆,比约恩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马车。
弗雷尔银行坐落于金融街的核心区域,其建筑仿若神庙般雄伟恢宏。石雕建筑由八根巨大的柱子支撑,上头装饰着精美的浮雕。弗雷尔,乃是雷臣建国神话中的战争与智慧之神。这也是踏上远征之路的征服王菲利普二世亲自指挥的舰船之名。
朝着这受王室祖神庇佑的黄金殿堂,比约恩迈开了爽利的步伐。
两人约定下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再相见,而后分别。
帕维尔欲送人,艾尔娜死活不肯。艾尔娜道:“如今知晓如何搭乘车站马车,是跟女仆学的。”脸上满是天真的自豪。
帕维尔立于桥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艾尔娜。从那背影,隐约忆起初见那孩子的日子。
那是暮春的一个午后,雨下得极大,乡间小路上处处是水坑。帕维尔赶着骡子拉的车,替父亲跑腿的途中,瞧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小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待认出她是巴登男作家的外孙女时,已近得能看清她的面容。
“要不要载你一程?”
未如往常般视而不见,反倒先开了口,这是冲动之举。艾尔娜一惊,愣在原地。想必是跳过一个大水坑时跌落其中。
“我从附近路过,送你一程。”
帕维尔再度劝道。纠结片刻的孩子,竟乖乖上了车。传言中与村里孩子从不来往的高傲贵族小姐,似乎只是谣言。
一路乘车,孩子一言不。只是一脸漠然地盯着自己那双狼狈不堪的皮鞋。虽懊悔做了这没来由的事,可既已让孩子上车,也不好再赶她下去,帕维尔便默默赶着骡子。
“这个……”
艾尔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在车停下之后。未打招呼,便一跃而下,还当是个倒霉的贵族小姐,可孩子却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什么。
帕维尔稀里糊涂地接过。是一块难吃的甘草糖,像是咳嗽的老太太或要吃的东西。
帕维尔正不知所措,艾尔娜又从胳膊上的篮子里拿出东西。这次是包在纸里的饼干。
“谢谢。我会好好享用。”
在孩子将篮子里的东西尽数拿出前,帕维尔赶忙说道。坐立不安、察言观色的艾尔娜这才如释重负,开怀大笑。就在那一刻,帕维尔明白了她为何缄默不语。孩子缺了一颗门牙。
不知是否因被觉而觉尴尬,艾尔娜赶忙抿起嘴唇,蹦蹦跳跳地朝巴登街的宅邸方向跑去。而后,她突然转身,喊着“谢谢,迟来的问候”,并轻轻挥了挥手。
“帕维尔!”
渐远的艾尔娜猛地转身,呼喊着他的名字。帕维尔静静地望着此刻的艾尔娜,她站在一个往昔回忆已然消逝的位置。
“谢谢!”
艾尔娜如那天的女孩一般打着招呼。依旧是那个尴尬地挥动小手的孩子。
就到此为止吧,帕维尔。
父亲那复杂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响。这话没错,帕维尔至今仍能欣然接受。反正只是小妹。“没有什么能够更进一步展的关系”,事实便是如此。
帕维尔也挥了挥手。像那天的少年一般,对着如今的艾尔娜微笑。
到此为止。
红线依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