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打开盒上的盖子,发现里面躺着只白釉瓷葫芦型水注,质地细腻,造型精巧,称得上是水注中的上品,更重要的是,这水注似乎是老师的东西。
文人雅士不只
爱笔墨纸砚,也爱文房其他用具,比如笔架、镇纸,或是这用来加水磨墨的水注,而老师就尤为喜欢精巧的水注,最爱的就是自己出图,找民间大窑烧制,并在水注上题自作的诗。
他记得这只水注就是老师的爱物之一,但有一年去江南却丢失了,叹息了许久,却原来到了安陆。
他将那水注拿起来看,果然在底下看到了青州窑三个字,以及老师的题诗。
这的确是老师的那只水注。
赵襄这时说道:“这水注实在是做得精妙,前几天旁人赠与我此物时我还只是赞叹这做工,后来发现竟是王相公生前所有,一时不敢唐突,想来想去,也只有送给陆大人才合适,毕竟陆大人文采为天下之最,又是王相公的高徒,最有资格处置。”
陆璘的确喜欢这水注,因为是老师的遗物。
这水注虽然是上品,但不是古物,若拿去卖,也只比它本身价值多一点点,并不算贵重。
赵襄送这东西给他,送的是情,而不是钱,且恰到好处。
赵襄静看着陆璘,陆璘将水注放入木盒中,说道:“的确是老师旧物,让我一见便心有触动,这水注我收下了,多谢赵大人这番挂念。”
赵襄见他坦然收下,便捋着胡子笑道:“陆大人喜欢就好,到陆大人手中,倒也算这水注的福气。”
随后他又与陆璘聊了几句王仲怀,然后似乎顺口提道:“听说陆大人最近在审一桩案子
,还牵连到安陆的大户徐家?”
陆璘早知道他是为此事而见自己,回道:“是。”
赵襄笑问:“怎么,陆大人才上任就办这一桩大案,可是成竹在胸?”
陆璘摇摇头:“其实大人不找下官,下官也要来找大人,徐家虽称霸一方、鱼肉乡邻,却着实在安陆扎根已久,不好动,凭我这七品小官怕是奈何不了,所以下官想请赵知府出面监察,与我县衙衙门一同审理此案,到时由赵知府领衔联名上书,清查徐家。”
赵襄吃了一惊。
其实徐家的好处,他自然没少拿,他想陆璘一定知道,所以当陆璘要查徐家,他便开始不安,想着这到底是陆璘自己的意思,还是京里的意思。
安陆与京城,千里之遥,京中的形势与境况也许事情都过了半年风声才传到安陆来,他不知道如今京里到底是怎样了。
但显然陆璘能最快知道,因为他有个在中枢的爹,还有无数仍在京城的同僚旧友,这远不是他们这些地方官能比的。
如果是陆璘自己的意思,他还能放手一斗,陆璘一个知县不可能在安陆翻天;如果是京里的意思,他就惶恐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但没想到,陆璘却要让他一起查徐家,不管陆璘是什么意思,但至少能肯定一点,陆璘不准备查到他身上。
赵襄一脸沉重道:“徐家之事,我之前早有所耳闻,也想过查办,奈何徐家实在是……陆大
人知道,徐家有爵位在身,京里又还有人。”
陆璘不屑地笑道:“他京里有人,我们京里就没人么?”
赵襄内心猛地一惊:查办徐家,真的是京里的意思?是陆尚书的意思?京里为什么要办徐家?
陆璘这时道:“赵大人可知朝中如今是谁作主?”
赵襄回答:“那自然是皇上和太后。”
“不,是太后和赵相。”陆璘回答。
赵襄见他如此直接,叹声道:“是啊,政事堂的议案都是先经过赵相,再送到太后宫中,这些年岁末,也是太后代皇帝受百官朝拜,竟还有人上书让太后仿武后之举,登九五之尊,可笑!”
他这样说,也是讨好陆璘,因为清楚陆璘便是上书反对太后代皇帝受百官朝拜而被贬的。
陆璘听他提起这事,倒没露出遗憾愤恨的神情来,只是轻笑道:“这上书不过是谄媚之臣讨太后欢心而已,其实太后虽干政却并没有武后的狠辣野心,太后与皇上也是母子情深,绝不会有武周乱唐之事发生,只是眼下暂且还是太后主政而已,但赵大人想想,皇上今年已经二十了。”
皇上今年已经二十,母子不会反目,赵襄瞳孔一缩,他突然明白了陆璘的意思!
皇上已经二十了,最迟不过两三年,再怎么说都要亲政了,到时候,朝中就要变天了!
现在奉承太后与赵相的人会遭贬斥,支持皇上的则会受重用,比如……他面前的陆璘。
陆璘
继续道:“去年末,朝中贬黜了好几名官员,我就是其中一个,然后是钦天监段大人,礼部的周大人,这周大人可是曾经太子府的人,弹劾他的,正是御史台,赵相便是御史台出身,这御史台也不知是谁家的御史台。”
赵襄努力分析着他的话。
赵相出自御史台,所以御史台显然会听命于赵相,赵相想要他们弹劾谁,他们就弹劾谁,他们弹劾的,当然就是赵相不喜欢的。
这些人里,陆璘是反对太后继续把持朝政的,周大人是以前太子府的人,那就是说,这一批人是支持皇上的人。
这是两派在斗法,如今陆璘查徐家,只要成功,就能顺带着将徐家在御史台那位拉下马,皇帝党也就占了上风。
而且,这分明也是一件大功绩,陆尚书再要将儿子调回京城,便是名正言顺。
想明白这些,赵襄陡然兴奋起来:如果他与陆璘一起清查了徐家,岂不是拜了陆尚书的码头,同时又坐上了皇帝党的马车,将来皇帝亲政、陆璘得势,自己岂不是能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