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介于透明与不透明之间,流动的烟圈,缭绕着在他面前,他狭长的眼眸透过金丝眼镜薄而透的镜片看过来,明雪霁怔怔地看着。
因为太惊讶,一时忘了招呼,待到反应过来时,急急弥补:“元,元总您好,我是兰斯药业的明雪霁。”
镜片后那道目光顿了顿:“坐。”
留给她的椅子正对着巨大的办公桌,是受审的位置,明雪霁拘谨着坐下。玻璃幕墙后是巨大的蓝色天幕,黑色皮质转椅嵌在其中,浓重的阴影,元贞穿白衬衫,领口微敞,稍稍能窥见衣料下劲健的肌肉,明雪霁觉得窘迫,转开了眼。
“对这个药,你有多少了解?”低沉的男子声音从对面传来,明雪霁不得不回过脸,看见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细长的烟,没有抽,似乎只为了看这淡灰的烟雾一丝一缕地散出来而已。
“M国的W公司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投入研制,前年在北美获批,主要成分是……”明雪霁流利地说着。以她的资历,与元氏的商谈根本轮不到她,在部门只是负责准备一些基础资料而已,只不过她一向谨慎细心,又是抱着钻研的态度来对待所有琐碎工作,所以早将这些记得滚瓜烂熟,方才来的路上周慕深也将一些只有高层才知道的内幕向她披露,因此这时候说起来,并没有露怯,“双盲实验中检测到的不良反应有……”
“停。”元贞止住,
手指微动,烟灰星星点点,落进水晶缸里,“假如我给你们分销权,你们准备怎么推?”
“这个药成本比较高,进医保名册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们公司……”明雪霁在说话的间隙看见香烟灭了,元贞手指微抬,让剩下大半截的烟蒂落进烟灰缸,哒,打火机掀起,又点了一根。
依旧只是抽了几口便夹在手指间,看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升起,神情莫测。
明雪霁心想,她平时并不喜欢烟味儿,学化学的,总对里面的各种成分格外敏感,在路上碰见抽烟的总要躲出去老远,现在她躲不得,奇怪的是,也并没有强烈的,躲避的意愿,甚至觉得,这烟的气味与她平时闻到的并不一样,柔和不刺鼻,而且有那样缥缈的雾,让她想起从前看过的小说,烟草被叫做淡巴菰,这不再沿用的名字有种奇异的,荒唐颓靡的滋味,像此时的场景。
思绪突然就打乱,明雪霁顿住,不知该怎么往下说,金丝眼镜幽光一闪,元贞抬眼看她。
像不动声色猛兽,在白衬衣温文尔雅的表皮下,掩着贲张的血脉肌肉。
明雪霁觉得呼吸都有些乱:“元总?”
“今天就到这儿。”元贞垂目,烟蒂在水晶缸里一摁,灭了。
明雪霁走出办公室,带上了门。高而深的大理石走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总有种错觉,似乎屋里那道探究晦涩的目光依旧在盯着她,穿透了厚重的木
门,穿过这幽深的长廊,一直钉在她身上。手心里不觉出了汗,那天地铁上的人,竟然是元贞,他为什么会坐地铁,为什么跟着她,又为什么点名要她来谈?
回到公司时,部长李莉正在发脾气:“看看你们交上来这些东西,我拿脚指头弄,都弄不了这么烂!”
一屋子人都没说话,明雪霁沉默着走进来,啪,一摞报表摔在她面前,李莉描画精致的眉毛竖着:“这些是你弄的?全都错了,重做!”
明雪霁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分销权的事一直是她亲自跟进,她争取了很久,始终没能见到元贞,结果今天,元贞突然点名见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她越级了,分了李莉的蛋糕,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个中原因,但李莉肯定会认为是她暗中捣鬼。
不远处周慕深看了一眼,掩上了门。今天与元贞的商谈并没有出结果,明雪霁知道,他在观望,等着看她能不能拿到分销权,等着摸清楚她与元贞,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他现在不会出头,不会为了一桩还不清楚结果的事,与掌握许多资源的中层起冲突。
拿过报表:“我这就去做。”
“明天一早交上来。”李莉冷冷说道。
到下班时,明雪霁只做好了一半,李莉要求将所有表单的截止日期全部改为昨天,光是调数据就是个大工程,更何况许多数据还没统计出来,也就因此,几个部门都有人
不得不加班统计数据,明雪霁给所有人叫了奶茶以示歉意,然而无缘无故受连累加班、挨训,似乎并不是一杯奶茶能解决的。
打压的同时孤立,老于职场的人下手,从来不会只是一招。
天黑了,其他人弄完了数据陆陆续续走了,明雪霁推开键盘。
累了,也委屈,想找人说说话。楼里面不能打电话,到处都有耳目,万一被同事听见了,都是麻烦。
出来写字楼背面,三三两两,不少男人女人凑在一起抽烟聊天,缭绕的烟雾蓦地让她想起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厚重的黑色皮质转椅,和指间夹着烟的男人。
那烟并不刺鼻,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薄荷还是什么的清凉气。
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雪霁拨着计延宗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盘旋往复,响了很久,直到机械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嘟,微信响了,计延宗的消息: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