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日酒楼。
酒楼最大的雅阁被江怀瑾包了下来,阁中宽敞明亮,古香古色,四面阑干,湘帘高卷,远处湖光与山色尽收眼底。此时,夕阳已经被西边的山峰吞没了一半,霞光万丈,景色甚是迷人。
江怀谨靠坐在铺着玉簟的榻上,手执酒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处染了一层金色的湖面,可惜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扰了雅兴。
“大公子,夫人让您立刻回去一趟。”来人道。
江怀谨收回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
来人环顾屋内,见只有江怀谨与卫無二人,便如实禀报:“回禀大公子,护送少夫人去庵山寺的两名护卫回来了,道他们回途中遭遇了盗匪,少夫人她……失踪了,生死不明。”
听到自己的妻子失踪的消息,江怀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的视线悠悠地往不远处的金漆屏风扫了眼,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失踪是何意?是被强盗劫去,还是掉落悬崖?”他问。
来人料不到他竟如此的冷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忙回:“护卫说,车夫逃跑了,少夫人为躲避盗贼,驭车离去,他们后来循着车迹去寻,在山崖下发现了掉落的马车,里面的财物全不见了,少夫人和她的丫鬟也不见踪迹。”
江怀谨放下酒杯,眸中掠过抹深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来人走后,藏在金漆屏风后的程清清缓缓走出来,听闻
苏灵筠失踪,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浮起抹慌色,“我……我表姐她不会死吧?”
江怀谨伸手挥退了卫無,“她死了不正合你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程清清心口一沉,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如今才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狠更无情。
“我何时说过希望她死了?”程清清皱了下眉,她想要夺走苏灵筠的一切,却从来没要苏灵筠死。她若死了,她还怎么和她争?
程清清想到江怀谨曾经说的一句话,他说会让她当正室,难道这次的事情是由他策划的?她不由惊恐地瞪向他,“这……不会是你策划的吧?”他真的希望苏灵筠死?
“若我说是呢?”江怀瑾动作优雅地端起酒杯,垂眸望着杯中透明的琼液,“她若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并非所有经过红松林的人都会出事,她有这样的下场,只能说老天爷也想收她。
程清清激动地后退几步,“你不要扯到我头上,我从来没说要她死。”虽然这男人的心思她有时也看不透,但她不认为江怀谨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他此刻想把她也拖下水么?
“她……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对她真的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程清清直直地看着他那平静无澜的眼波,问。
“没有。”江怀谨果断地回答,对他而言,苏灵筠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
的存在让他失去自由,令他处处受制,他对她的厌恶有增无减,况且,那女人并不像她表面展现出来的温婉贤淑,让这样一个爱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待在他身边,无异于给自己埋下隐患。
“清清,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关心她了?”江怀谨忽然抬眸笑问,那笑意却给人阴嗖嗖的感觉。
程清清表情一僵,随后露出抹幽怨之色,“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情,她又是我表姐,她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然关心她了。”
听着这些话语,江怀谨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你说的没错,你表姐是我的妻子,我总得对她怀点恻隐之心,早些去寻人,也许能得到一具完整的尸首。”他长身而起,意兴阑珊地道,随后往楼下而去。
程清清凝望着江怀谨修长昂藏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
苏灵筠侥幸与死亡擦肩而过,就在马车冲向山崖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抱着素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那伙强盗对她们紧追不舍,慌乱中,两人往密林深处跑,苏灵筠伤到了腿,跑不远,主仆二人只能藏进了一茂密的树丛中。
庆幸的是,那些强盗只是把马车内的东西洗劫一空,并没有发现她们两人的踪迹,也没追上来。
直到很久之后,苏灵筠和素竹才敢从树丛中出来,周围树木繁茂,荆棘丛生,没有人行的道路,两人辨不清路径,身上又有伤,
只能在林间胡乱穿行,眼看着太阳快要没入山头,两人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仍旧没找到出路。
找不到可食用之物,也找不到水,苏灵筠和素竹不禁感到饥肠辘辘,口焦舌燥,就在两人感到绝望之际,她们遇到一对上山砍柴的夫妻,这才摆脱了这令人绝望的困境。
那对夫妻是好人,把手中的水和干粮都给她们了,又给她们带路。
听了苏灵筠讲述经过后,那名妻子道:
“近来这红松林来了一伙强盗,官府的人都抓不到他们,你们姑娘家家的竟敢往那条道路走……”
苏灵筠拿着水袋的手蓦然一顿,原本她以为遇到强盗只是意外,然听到她那女的话后,她忽然心生疑虑。
江怀谨为何偏偏让她去庵山寺求平安福?难不成是故意的?她之前从没听说过庵山寺的符灵验。
她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也许江怀谨并不知晓强盗隐匿于红松林?可当她把整件事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一遍后,发现事实就摆在了眼前,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下,猛地一疼。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至于想要她的命,没想到,她还是太过天真。
“小姐,你怎么了?”见她摇摇欲坠,素竹连忙上前扶住她。
苏灵筠压□□内那股突然想呕吐的感觉,脸上浮起一微笑,目光却幽沉得仿佛有一团浓墨,“我没事,赶紧走吧,待会儿
天就要黑了。”
那对夫妻不在城内住,将她们送到城门口就止了步。苏灵筠身上没有银两,拔下头上的簪子作为谢礼。
那对夫妻原是好意相送,并不图报,见苏灵筠送簪子,连连推拒,苏灵筠见状只好收回簪子,再三向他们表示了谢意。
目送着那对夫妻离去,苏灵筠眼底掠过几分复杂,陌生人尚且对她心怀善意,她的夫君却巴不得她死,这多么可悲可笑。
从马车内跳下,又在林中折腾许久,苏灵筠和素竹身上早已狼狈不堪,这么走着进城,只怕会引来不少误会,于是苏灵筠在城门口的柳树下雇了一顶轿子,用簪子作为酬劳。
坐上轿子后,苏灵筠和素竹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只是两人心事重重,都没有说话。
苏灵筠掀开窗帷,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只是下一刻,手上沾染的血迹便将她拽回到现实当中。
她蓦然收回手,想要把手上的血迹抹去,然而血已干涸,不论她怎么擦都无法全部擦去,那暗红色的痕迹提醒着她杀了人,她毫不犹豫地用簪子捅穿了那强盗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