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不是她的家。哪儿也不是——只是配备了床、梳妆台、两把椅子和电视机的地狱。
“哦,上帝,醒醒,奥德拉——”
她用手使劲儿搓搓脸,那种令人难过的晕眩的感觉消退了。她在德里。缅因州德里镇,她来到这里,因为比尔在这里。明天她就到德里宾馆去见他。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他手上那道新的疤痕代表着什么,他们都要一起面对。她要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然后与他会合。之后哦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让她感到莫大的威胁。她又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个镇子就像一条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她真希望听了弗雷迪的忠告,远离这里的一切。
她一直想着比尔,就像一个快被淹死的女人抓着一根桅杆,救生工具,任何——(在下面我们都漂浮着,奥德拉)
飘浮着的东西。
一股寒意传遍全身。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哆咬着,皮肤上起满鸡皮疙瘩。一时间她好像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声讲话。好像一个陌生人躲在那里。
我疯了吗?上帝,我疯了吗?
不,她的意识告诉她。只是迷失了方向时差反应过度担心你的丈夫。没有人会在你的脑子里说话。没有人——“在下面我们都漂浮着,奥德拉。”卫生间里传出一个声音。一个真实的声音。而且很阴险。阴险、龌龊、邪恶。“你也会飘起来的。”那个声音不怀好意地笑着,咯咯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好像是堵塞的马桶发出的声音。奥德拉失声大叫起来
我没听见那些话。
她大声说道,以为那个声音会反驳她。但是没有。屋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火车的笛声。
她突然感到非常需要比尔,根本无法等到明天。她睡在一个汽车旅馆的标准间里,这一间与其他的39间并无两样。但是她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当你能听到各种声音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无法忍受。太可怕了。她好像又滑进了刚刚挣脱的那个噩梦。
感到非常恐惧、孤独。比恐惧和孤独还要糟糕,她想。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她的心跳异常剧烈,让她难以喘息。她突然感到一阵被禁闭的恐惧,怀疑这种恐惧是否只是普通的身体上的不适:也许是心脏病要发作,或者正在发作。
她的心跳平稳下来,但是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奥德拉拧亮床头的小灯,看了看手表:3点12分。他或许正在睡觉,但是现在对她来说那并不重要——除了听到比尔的声音,什么都不重要。她想跟他一起度过这个夜晚。如果比尔在身边,她就能平静下来,远离那些噩梦。她拿来电话黄再,找到德里宾馆的号码,拨通了。
接线员为她接通了比尔的房间。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六次。第七次的铃声刚刚响起,线路就断了。
“电话没人接。”
“真倒霉。”奥德拉说着感到更加恐惧不安。“你肯定没弄错房间?”
“啊,对了,”服务生说“5分钟前邓邦先生接到一个内部电话。他接了的。他肯定是到那个人的房间去了。”
“哦,是哪个房间?”
“我不记得了。我想是6层。但是——”
她挂断了电话。她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肯定是个女人。那个女人打电话给他他去找她了。哦,现在怎么办,奥德拉?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
她感到泪水就要决堤而出,眼睛、鼻子酸酸的,泪水便在喉咙里。没有愤怒,至少现在还没有只有失落、被遗弃的忧伤。
奥德拉,要控制住自己,你这样下结论太草率了。大半夜的,你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又发现比尔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但是事实不一定是这样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坐起来——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打开灯,把带在飞机上读的那本小说读完。忘了比尔的话了吗?这可是最好的催眠药。别再神经兮兮的。那本书足够读到天亮了。那——卫生间的灯突然亮了。门锁咔哒一声,门砰地撞开了。她瞪大眼睛,盯着那扇门。心扑通扑通撞在胸腔。
那个低缓的声音传了出来:“在下面我们都漂浮着,奥德拉。”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长长、低沉的尖叫,最后又变成了那种似笑非笑、恐怖的、马桶堵塞的噗噗声。
“谁在那里?”她尖叫着,向后退缩。那不是想象,绝不是。你不会告诉我——电视机打开了。她猛地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穿缀着橘黄色扣子的银色外衣的小丑在屏幕上跳来跳去,眼睛只是两个黑洞。当那油彩画出的嘴唇咧开大笑的时候,她看见了像剃须刀片一样的牙齿,叼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双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嘴张着,但是她清楚地看出那是弗雷迪的人头。那个小丑一边大笑,一边跳舞。它甩着那颗人头,血滴溅到电视屏幕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奥德拉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她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裙子和皮包,冲到楼道里,啪地把门关上。她喘着粗气,脸色熬白。她把皮包夹在两脚中间,慌慌忙忙地套上裙子。
“飞吧。”身后传来一阵咯咯的低笑。她感到一根冰凉的手指触到她裸露的脚跟。
她惊叫一声,跳了起来。露着森森白骨的手指在地板下模来摸去,指甲劈开了,露出毫无血色的指根。
奥德拉背上书包,光着脚,朝走廊尽头的大门跑去。她吓得要死,一心只想着要找到德里宾馆,找到比尔。她要找到他,让他带着她离开这个镇子,离开这里发生的不可告人的一切。
她飞快地跑进停车场,慌里慌张地找到自己的那部车,急忙跑过去。她翻遍了皮包也找不到车钥匙。她越翻越害怕,把面巾纸。
化妆品、零钱、太阳镜、口香糖翻了个乱七八糟。她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停着的那辆破福特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她想自己一定是把钥匙落在房间里了。她不能回到那里,不能。
她在一盒薄荷糖下摸到了坚硬的锯齿型的金属,抓住它,长舒了一口气。她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里。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不由得尖叫起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那只手,像钢铁一样坚硬,凶狠地嵌进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她看见一张肿胀、扭曲的脸孔,眼睛里闪着凶光。
她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嵌进肉里。
“我不是在电影里见过你吗?”汤姆罗根低声说道。
3
贝弗莉和比尔二话没说,穿起衣服,就直奔艾迪的房间。在往电梯走的路上,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比尔,你的电话?”
“可、可能是、是、是吧,”他说“也、也许是他、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打、打来的。”他按了上楼的按钮。
艾迪给他们打开了门,脸色苍白、紧张。左臂的姿势很特别,使人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我没事,”他说“吃了两片药,不太疼了。”但是显然他的情况并不好,吓得嘴唇发青。
比尔看到他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是亨利。鲍尔斯,他死了。他从艾迪身边走过去,蹲在尸体旁边。亨利的眼睛半睁着,目光咄咄逼人。嘴里含着凝结的血块,好像嚎叫的样子。那双手像爪子似的。
一道阴影投射下来。比尔抬起头,是贝弗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亨利。
“他总是在追、追、追踪我们。”比尔说。
她点点头。“他看上去还没老。你注意到了吗,比尔?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她猛地转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的艾迪。艾迪看上去老了,又老又憔伴。那条胳膊搁在腿上,毫无用处了。“我们得给艾迪叫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