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还是在烧。
从韩家庄逃出来以后,他肩头自从中了刺客的一枝毒箭后,余毒难解,每每发热反复。
她每天都提心吊胆。而更艰难的境地在于,逃命匆忙,除了贴身收着的几样信物,一分钱也没有带上。
更别提她先前辛辛苦苦从烟澜载水带回来的名贵药材,——全都落在了韩家庄。
好容易逃到这奉舒镇,一路明有官府在缉拿杀人犯,暗有各路势力追捕他们,她无奈只好小隐隐于市,盼着此前递出给彭堂主的信有所作用,他们能顺利找到他们俩。
也盼望这里消息快一些传去幽州——已不知行宫是什么光景。
她现在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虽然白天打三份工,但完全支持不了昂贵药钱。
她微微叹息,轻漠的灰尘在斗室里肆意飞舞。
她想起白日听医药坊老板说起,最近急缺山茱萸。
离此不远的南望山峭壁上,恰生长着那么几棵鲜红欲滴的山茱萸。
只因不是什么贵至千金的东西,一贯没有谁肯冒着生命危险去绝壁上采药,那几棵山茱萸尽旁若无人地长着。
要知道,在方圆连片深山里,数它南望山的南望崖最是山高峰险陡峭。
远望峰峦迭聚,云头攒浮,苍苍翠翠,缥缈如仙境。
而在南望崖险峰绝壁下,就是横亘而过的奉水。
正值夏季,奉水泱泱,水势奔腾东流。
七夕夜,奉舒镇上
灯火通明,彩灯连着彩灯,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唱着一折《鹊桥仙》。
富贵的、贫穷的有情人们许都在今夜,暂时抛却了平时的诸多烦恼。
絮絮穿街而过,周遭繁华景象朦朦胧胧,被她甩在身后。
她背着只竹筐往山上去。
出发前,她拜托蒋寡妇替她看顾扶熙,给了她自己身上最后十七个铜板。
南望山仅有一条上山砍柴的小径,夜色浓郁,草木荒凉,遮蔽了天幕上浩繁星光月华,迢迢银汉早已看不到了,头顶只是茂密的树荫,和铺天盖地的蝉鸣。
蝉叫在空山里回荡。
伐樵的小路遍生杂草,絮絮握着一柄镰刀,割着草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她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顺眼看到在这荒山的半山腰,隐隐有一处屋舍,想着去歇歇。
没有灯火,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落叶,咯吱咯吱,到了近前,原来是一处山神庙。
山神庙只有三尺来宽,供奉了一位破败了的神像。
神像残了一截胳膊,彩漆早剥落了,只是威严双目依旧淡漠下视苍生。
神像前供奉的香炉当然年久无人上拜,积着沉沉灰烬,大抵在很多年前,也曾享受过人间香火?神像两边石刻一副楹联,上书“灵旗遮日月,神剑震乾坤”。
絮絮上山累极了,拍了拍蒲团上的灰尘坐下来,望着山神庙外晦暗的山夜,密密浓阴的间隙里,仿佛能窥看到浩渺天穹上的星子。
也许牛郎织女正在
私会?
困意上涌,她倚着石墙打了个盹儿。
虚实难辨的梦境中,她恍然听到有肃冷的人声响起,把蝉鸣声都压住了。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四下仍旧是郁郁草木,不尽长夜,背后的声音突兀响起:“容沉。”
她急忙回头,可没有人在,——莫非!
她冷不丁对上神像的目光,只觉得那淡漠威严的眼睛,仿佛慈霭了些,正在看着她。
鬼神一说,她从来半信半疑,于是向着神像问:“是您唤我?”
“快下山罢。”
“我不能下山!”她说着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做。”
神像莫名叹息一声。
却是问了她一个怪异的问题:“你心中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看清了么?”
她张口要答,猛起了阵浓雾,掩去面前神像和夏夜山中的风景,浓雾散去,面前恍然站着一个男人。
青葛布衣,面貌俊美,颀长挺拔。
他向她笑,眼里有岚岚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