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探花这么快就走了,看这脸色,是这姓赵的女子输了?”
“那她就是诬告!我就说嘛,人家知书达理的探花郎,怎么会娶她这种开酒楼的女人,对了,听说她以前在钱塘,也是青楼里的粉头。”
在场的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看赵盼儿的眼光明显不同了,还有闲汉冲赵盼儿挤眉弄眼地吐着唾沫。“呸,就是个不要脸的贱籍浪货,还有脸在这儿瞎告人!”
宋引章攥紧了拳头,狠狠瞪着那些造谣的人。孙三娘怒极想动手,陈廉却比赵盼儿抢先一步先阻止了孙三娘。顾千帆脸色阴沉得吓人,虽然他没听清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可光看孙三娘、宋引章的反应,他也能猜到七八分。
“千帆!”赵盼儿惊喜地奔了过去,顾不上这还是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便与顾千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一抱,宛若隔着千山万水、宛若跨过隔世经年,纵有刀山火海,也不能阻止他们相见。
这一下,看戏的百姓们更来了兴致。
“瞧,当着大伙面就又搂又抱的,真是下贱!”
“那跟她一起开酒楼的那两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没错,瞧那个姓宋的,长得跟妖精似的,就是教坊里陪人喝酒的乐伎!”
闲汉们就这样指点议论着,其中赫然便有与永安楼有过过节的王楼的掌柜王丰等人。
马上,赵盼儿又从顾千帆怀中挣脱出来,不顾众人审视的目光,赵盼儿上上下下地将顾千帆检查了一番,想看出他到底受了哪些暗伤:“你没事了?伤哪了?什么时候出的狱?”
见顾千帆半天未予回应,赵盼儿意识到了什么,忙和他分开,担心地抚摸着他的耳朵:“你的耳朵,还是听不见?”
顾千帆盯着她的嘴唇,宽慰道:“能隐约听到一点,官家已经让我复职了。别担心,大夫说没有伤到耳里的珠窍,再休养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不少。”
赵盼儿又是心痛又是难过:“这都是欧阳旭害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坚决地:“我一定要告倒他,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在开封府碰了钉子后,孙三娘认为她们以民告官的想法根本就不现实,见赵盼儿还没放弃告欧阳旭,心急火燎地插话道:“盼儿,你冷静一点,顾千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再告欧阳旭没有意义!”
不远处,闲汉们诋毁中伤之语仍如砒霜般灌入赵盼儿的耳中,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目光旋即也变得更加坚定,只听她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有意义。你们听见那些人怎么说我们了吗?就因为我们是女
人,是贱籍,很多人就会不分青红地站在欧阳旭那边。就算我们比他们能干一百倍,善良一千倍,在他们嘴里,都成了坏透了芯的女人!如果说之前我告欧阳旭,是为了自保、为了救千帆;可现在,哪怕只为了洗清我们身上的污水,我都还是要继续告欧阳旭!我一定要让他受到律法的惩治,我一定要用铁一般的事实,让全东京的人知道,我们三个不是什么低贱女子,欧阳旭才是负心薄义的恶毒小人!”
赵盼儿又把目光移向顾千帆,心疼地说:“而且,我也不单是为了自个儿出这口气,欧阳旭这条毒蛇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如果不趁他羽翼还未丰满之前将他彻底清除,千帆,还有我们,迟早还会被他所害!刚才欧阳旭的那句话提醒了我,只要有衙门肯接我的状纸,我一定能把他告倒!你们相信我好不好?”
孙三娘和宋引章屏息看向顾千帆,都希望他能好好劝劝赵盼儿。
然而顾千帆却点了点头,他用那双深若幽潭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盼儿,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也支持你。”
陈廉大吃一惊,把顾千帆拉到一边,焦急地低声提醒道:“欧阳旭背后之人是皇后,你这样做,岂不是跟她正面为敌吗?”为了顾千帆能听清,他一字一句,用力地做着嘴型说着。
顾千帆知道陈廉觉得自己失去了理智,可他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
清醒:“官家让我复职,却没有即刻召我入宫,说明他多半对我仍然存有疑心。既然如此,不如就索性陪着盼儿任性一回。她说得对,只有乘现在把欧阳旭这个始作俑者钉死在背信弃义的柱子上,才能让官家彻底放下对我们的各种怀疑,让皇后心生忌惮,从而放弃对我们的加害。”
陈廉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顾千帆的声音陡然增高了几分,但他的神情却无比坚毅,“大丈夫快意恩仇,既然在我心中,盼儿和她的朋友从来都是恩怨分明,光风霁月,值得我顾千帆又敬又爱的奇女子。既然盼儿为了救我都已经上过一回开封府,我为什么不陪她再轰轰烈烈地走一遭呢?”
顾千帆目光冰冷地扫向众人,使得陈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顾千帆站到赵盼儿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东京的衙门不接你的状纸没关系,大不了,我和你回钱塘告他去。”
赵盼儿心头一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她也有顾千帆与她并肩!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响起:“赵娘子,其实东京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接你的状子,只是,恐怕会有点难。”
众人回头,发现说话的竟是一位站在角落中的黑肤少年。那少年眉心上长了颗小痦子,从身量来看,他年纪不大,可那过分严肃的表情却使得他看起来极为老成。
少年朝顾
千帆一拱手:“在下姓包,庐州人士,前日随父回京叙职,正好在永安楼品过神仙酒,当时赵娘子看我腹中饥饿,还特意多送了我一碟黄中饼呢。”
赵盼儿这下也认出来了那个小官人,出于一种奇妙的直觉,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官人便是难得的契机,于是,她朝那少年回了一礼:“我不惧难,还请包小官人教我。”
少年沉稳地说道:“在下记得景德年间,官家曾有旨意,于东京阙门外设登闻鼓院。凡官吏士民有冤情者,皆受其词,其状可上于帝王,藉此以通达民情。赵娘子若是有意,不妨去鼓院试试。”
赵盼儿先是惊喜,其后却觉得奇怪,如果登闻鼓院那么容易就能上达天听,为何这么多年,她却从未听过别人提过此处呢?
正在她疑惑之时,顾千帆却如洞悉了她的想法般,说:“朝廷有敕令,登闻鼓院只接官典犯赃、袄讹劫杀这类恶罪之诉,其他案由,仍然必须要从县至州,一级级上告,否则便是越诉。”
少年低声道:“但如果愿意受二十杖,鼓院还是可以受状的。所以我刚才才说,有点难。”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二十杖,何止是有点难,分明是要半条命?然而赵盼儿和顾千帆却只是对望了一眼,紧紧握住了双手。
桂花巷小院中的气氛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在一系列的分析探讨之后,池衙内干脆利落地下
了结论:“那黑小子瞎出主意,一定不能听他的。”
一直默默观察着赵盼儿的宋引章突然小声问:“姐姐,你不会真的想去敲登闻鼓吧?”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紧张地看向赵盼儿。
赵盼儿沉默良久,最后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