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赵盼儿为防欧阳旭想赖账,准备搬到欧阳旭家附近的客栈去以逸待劳。在收拾行李时,她突然看到了顾千帆在华亭县时,还给她的那方手绢。赵盼儿想起顾千帆曾说过,若是她要找他,就去州桥南桥头的王记铁铺,若是挂出了红色旗幡,她就去里面买银针,他们自会带她来见他。思及此处,赵盼儿腾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和已经打包好的包袱,飞快地奔了出去。
可当她终于找到那家“王记铁铺”字样,却见上面高悬着的旗幡却是蓝色的。赵盼儿期盼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走到铁铺门口前后左右打量,但铁铺内外却全无一点红色。她失望地退到了一边,看着旗幡喃喃道:“你说得对,东京居大不易。别看我今天好像挺威风,可我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全是在强撑着。顾千帆,你要是现在也在这里就好了,因为你肯定会说很多刺耳,但却确实有用的话。”
赵盼儿想起初遇顾千帆时他们互相不对付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欧阳旭的宅子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孙三娘正在灶房忙得不可开交,她揭开蒸笼,白雾和香气霎时一同扑了出来。一边的伙计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她小心翼翼地从蒸笼里端出一盘捏成鲜花形状的小点心来。
孙三娘小心地把糕点装进食盒,准备待
会儿就给池衙内送去,今天她们把池衙内得罪狠了,不找补一点怎么行?盼儿原本还说要去街上买四色点心,可她觉得自己也会做果子,不必多花那个冤枉钱,因此便向掌柜借了厨房一用。
孙三娘转身要拿工具,不小心差点撞到了站在灶房中间宋引章,便有些诧异地问:“引章,你怎么在这儿?”
宋引章捂着被撞疼了的胳膊,懵懵懂懂地说:“盼儿姐让我等你。”
孙三娘一时无奈,能把话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的也只有宋引章了。她觉得宋引章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道:“那你也别杵——待在灶房里啊,这儿多热啊。”
突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位富态之极的妇人怒气匆匆地疾步而行,她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娘子。身边的丫鬟在一旁夸大其词地挑拨着:“奴婢真没说谎,厨房那个地界,掌柜的平常根本不需外人进,今天居然让她用了足足两回!”
掌柜娘子眼神中迸发出奇异的光芒,一个箭步冲进房中,宋引章以为是池衙内带人杀回来了,顿时面露惊慌。孙三娘反应神速,瞬时间就挡在了宋引章身前。
“你就是孙三娘?”掌柜娘子审视地打量着孙三娘。
孙三娘不惧不畏,也打量着掌柜娘子:“正是,您是?”
掌柜娘子眼中精光一闪:“我是掌柜娘子,刚才的那盘鲜花团子,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
送给我家官人的?”
“是又如何?”孙三娘觉得掌柜娘子明显是来找茬的,可是她光明磊落,自然问心无愧。
出乎孙三娘意料的是,掌柜娘子陡然握住了她的手,一脸真诚地赞道:“终于找到正主了!太好了!能不能请你再做一些?那炊饼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了!”
孙三娘、宋引章和丫鬟一时都傻了眼。
掌柜娘子一边往嘴里塞了个糕点,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那个没良心的老死鬼,居然只给我剩了一个,自己悄悄地全吃光了!”她随即又换上笑脸抚摸着孙三娘的手:“妹子啊,你这双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巧,做得出这么香,这么软,这么漂亮,这么这么……哎呀,总之求求你了,一你定要再帮我做一盘!”她拉着孙三娘就要走。
孙三娘被掌柜娘子的热情吓到了,好不容易才抽回来手:“能得掌柜娘子喜欢,我自然欢喜,只是有点不巧,我们马上就得搬走了。”
掌柜娘子以为孙三娘是付不起住宿费才要走,忙劝道:“搬什么搬,你们就继续住在这好了,只要有团子吃,我不收你们钱!”
孙三娘没想到东京的人这么爱吃她做的糕点,心中极为满足,但她实在不能答应掌柜娘子的要求,只能实话实说:“不是为了钱,我们是真有别的事。”
“我不拦着你办正事,只要能让我再吃一口那炊饼……不!吃什么都行!”
掌柜娘子眼巴巴地看着孙三娘,还咽了咽口水。
若不是孙三娘担心赵盼儿一个人应付不来,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掌柜娘子如此坚持,她也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行行行,我做,我做还不行吗?”她又对宋引章说道:“引章,我一会儿就好,要么你先去外边转转?”
掌柜娘子立刻热情地说道:“往皇城那边走,风景又好又热闹,对了,避开点人,你生得这么漂亮,别让闲汉们看见了又惹麻烦。”
宋引章尚在迟疑,孙三娘已经催促起来:“去吧去吧。”
宋引章一时无措,半晌才朝院外走去。她失神地走在街上,见有人注视她,她便下意识瑟缩。路边风景虽美,她却完全无心欣赏周围的绣户珠帘,她喃喃道:“又惹麻烦……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
这时,不少人奔跑着经过,将宋引章撞得一个趔趄。宋引章四目望去,只见那些人有男有女,呼朋引伴。
“快点,再晚就看不到了!那可是官家亲口夸过的金嗓子!”
宋引章好奇心大起,也跟在了那些人的后面,一直跟到了皇城前大街。街道中央,池衙内手下吕五带着数十健仆簇拥着白马之上的一位华贵美貌女子迤逦而来,开道的侍女们一路撒着花,为她牵马的还有一位绿衫官员,沿路百姓争先恐后向前拥挤,大叫:“张娘子!金嗓子!张娘子!金嗓子!”
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女
子正是花魁娘子张好好,她一脸风光得意,冲着百姓们招手。宋引章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和如此宏伟的街道,一路被人流裹携得跌跌撞撞。这时,有人叫道:“扔我这!给我!”
宋引章抬头,正好看见了万人中央无限荣光的张好好,正从发间摘下一朵丝绢牡丹扔了过来。一时间,无数人争抢。张好好朝众人嫣然一笑,自是颠倒众生。
宋引章入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喃喃地问道:“她是谁?这又是在干嘛?”
宋引章身边的妇人热情地答:“你不知道?张好好啊,教坊班头,咱们东京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她唱的曲子像仙乐一样,寻常人要想听,得花一贯钱,等半个月!今个儿八大王整寿,教坊奉旨在衙南楼歌舞百戏,张娘子出来唱了一曲《雁声》,官家不单赏了她一身彩衣,还许她巡游御街!瞧瞧,多漂亮啊!那颗钗子是寿星八大王赏的!上百贯也置办不下来!”
“教坊?她是个乐籍歌妓?”宋引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妇人顿时有些意外,不太高兴地说:“怎么,你还看不起人家啊?瞧瞧那前头给她牵马的是谁?柳七官人!”
宋引章心中大震,天下最擅写曲子词的柳七官人竟肯为张好好牵马?她盯着牵马的那位绿袍男子,激动无比。然而张好好却在双喜楼前下了马,风情万种地与众百姓告了别。
宋引章痴痴地看
着张好好消失的方向,她还从不知道做行首能受到这么多人的爱戴,她不禁想,这样风光无限的场景,若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也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