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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后3（第1页）

人们的尖叫声，慢慢地远去了，如同外面的锣鼓声，一切都平静下来，仿佛世间只剩下姐妹两个人。门一直都开着，她们像是老僧入了定，没有一个想得起来去把门关上。空气越来越冷，弟弟冻得醒了过来，大哭着，两个小女孩才醒了过来，玉华便拿个奶瓶子放到他的嘴边，一边推着摇篮。弟弟嘴里被塞了东西，哭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玉君忙跑去关上门，屋里的味儿不那么重了。她往炉子里填了些煤，过了好久才慢慢地烧起来，拿起笤帚扫起碎玻璃。想着妈妈惨白的脸，手不禁颤抖起来。

夜慢慢地降临了，街上灯早亮了起来，巷子口的人们熙熙攘攘的，应该是很快乐的景象。她们俩在屋里，没有开灯。静静地坐着，屋子暖和了，让她们有了困意，但她们很饿，饿得睡不着，肚子咕咕地叫着，像是呼唤着什么。

“嘎吱――”门一响，浑身是雪的人冲了进来，带进一大股寒气。

“爸爸――”小女孩们高兴地喊起来，但马上就没有了声音，她们看到爸爸的脸沉得吓人，再加上冻的，成了紫青色。

“快穿上衣服，多穿点儿，跟我走。”边说边用一块大被把弟弟包在背后。

小女孩们穿上了所有能穿的衣服。

门口早有辆三轮车停在那里，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大雪，也就是俗称的“雪打灯”了。那车子上全是雪，那蹬车的人也是全身都是雪，像是一个雪人。一些没有罩的灯早已收了回去，没有月亮的踪影，只有一些纱灯在风中摇曳。路上的行人不多了，行走的人也都加快了脚步，却也走快不了多少，通常是走一步要退上半步，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三轮车是骑不快的，有时遇到雪深的地方，更是原地打转儿。

爸爸便下车推，等好一点就跳上车，大声地催促，骑车的人也不说话，闷着头蹬着。除了车轮碾雪的动静，就是呼呼喘气的声音，大片的雾气在街灯下快消散，一阵阵的，就像是火车启动的样子。

爸爸坐在车上也不安，帽子上早挂满了霜，脚不停地跺着。

好不容易车子停住了，“快下车，”爸爸一伸手把玉君抱下来，玉华也跟着跳下车，脚冻得麻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爸爸掏出钱来，递给车夫，那车夫并不接，摆了摆手，便推车就走。爸爸也不言语，快步向大门跑去，小女孩们紧跟在后面，却还是拉下了一大截儿。爸爸肥胖的身体笨拙地跑着，背后的大包一耸一耸地，弟弟睡在里面，竟然也没有醒。

回头看看小女孩们落在了后面，就又回身抱起玉君，另一只手拉住玉华跑起来。

等他们跑进楼，看到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才知道这里是医院，爸爸妈妈有时就穿着这样的衣服。

屋里有好多人了，爸爸一指床：“快，快叫妈妈。”

妈妈，的确是妈妈，脸是那样的白，嘴上的泡已经不那么明显，只是隔会儿就会有一些黄水从嘴角处淌出来。

“妈妈――”，她们俩扑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妈妈的嘴唇翕动着，眼睛用力地想睁大，费了半天劲才露出一个小缝儿，但随即又合上了。淌着水的嘴角有一点浅浅的笑容。

剩下的事情，她们记不清了。可能是由于饥饿，也可能是其它原因，她们的眼中一片洁白。爸爸好像也躺到了床上，是谁送她们回家的不知道，反正也不认识。

家里没有大人，邻居把她们接了过去，那晚睡在了邻居家，弟弟还尿了人家的褥子。

童年的记忆总是那样模糊又清晰，这些都在玉君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多少年都不能够忘掉。若干年后，她总是这样说，“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当时没有这样的事，我们的家该是多么幸福的家啊。”

是啊，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在一刹那间便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下葬时，玉君留在家里照看弟弟。她去了也没啥用，她什么都不懂，去了只是添麻烦。玉华走在前面，每走几步就回身磕头。爸爸被几个人扶着走在后面。

墓地挺远的，城郊就有个坟场。冬天里，放眼望去，一块一块的小白丘，走近了才可以看得到那上面长着的好多蒿草，在风中倒下又起来。这地方晚上是没有人敢来的，就算是白天也显得有些瘆人。等到坟地时，玉华的脚已经冻得麻了，手也麻了，跪地磕头再站起来，已经很机械，就像驴皮影里的木偶。

天寒地冻，坑挖不深，参加葬礼的没有几个人，都是医院的同事。老家在农村，这种信儿也没法捎回去，再者家里也没有办法赶来。棺材放进去时，满天飞起了纸钱，被一股股的旋风穴着。打在人们的脸上，便都躲着。那阴阳先生（在东北的农村对墓地风水是很信的，但妈妈死得早，又不是正常死的，所以不能埋到家庭的墓地，家庭的墓地是在农村。所以只能是找个地方先埋了，再等机会挪回家族墓地去，按风水之说，那便是爸爸死后才能把妈妈带过去。阴阴先生在采墓前要问清楚死者的生辰八字，然后会通知什么属相跟死者相克，如果相克就不能去送葬。到了墓地后会拿出个罗盘来辨别方向，讲究的是倒坐官印，活人的风水讲究的是背北朝南，而死人就要反着来，头要朝北的，然后就要按照相生相克的原理，会略微偏一些方向，如此一来，细心观察的话，坟头并不是圆的，而是扁长的，一整片坟地里的坟的朝向也不一样，就是这个原因）在墓坑的周围走了几圈后，嘴里念叨着什么，又往里面撒了点什么后，便走开去。

人们开始填土，玉华跪在那里木然地望着。直到坟头堆起来时，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突来的声音让填土的人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开始挥动铁锹，一块块的冻土垃坷飞上坟头，那里是一个好大的土包。爸爸把一叠纸点燃，用棍子拨拉着，纸灰漫天飞舞着，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