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慧盘腿坐着,运转内力,调息伤势。过了许久,周遭的小妖散的散、被捉的被捉,逐渐安静下来。他的身伤也渐渐平复,尽管胸口仍然剧痛,但却不再涌血。那头虎妖和师叔师伯们远去了,面前的袈裟也一动不动,安静极了。
施琅不是乖乖降服了,而是被打懵了。这该死的袈裟上全是那帮秃毛和尚和臭味,臭的要死,一巴掌甩下来,他脑子都被震得懵,回过神来时已被牢牢裹住。这袈裟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块普通布料,实则却像是蛛网,似个活物一样裹住了他,施琅在袈裟中滚了好几圈,脑袋撞来撞去,非但没有破开袈裟,还令其裹得更紧了,越是挣扎,那股子臭味便越上脑,施琅反胃了好几下。
忽然听见袈裟外传来“嚓擦”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模模糊糊的、小和尚的叫喊声:“师兄,你怎么了!这……这不是师叔的天玄袈裟吗?”
外面传来窸窣说话声,施琅在里面听了,发现声音都很年轻,心念一动,立刻在袈裟中化为人形,引得旁边的小和尚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
“……小师傅们,行行好,我要喘不过气了,给我松一松袈裟可好?”
他披头撒发,倒在地上,被袈裟困得浑身失了力气,像头可怜的落水狗,尽管是个男人,却也足够叫人心惊。
那些小和尚哪里见过这么妖异的人,一下子呆在原地。
“你、你真的难受么?那我给你松松吧……”其中一个便要去松袈裟的领口。
常慧恨铁不成钢地敲打在他头上,“松什么松,你要让他逃出来么!”
施琅盯着他,目中的瞳孔化作一条竖线,一眨眼便恢复成原样,可怜巴巴的哀求他:“常慧小师傅,帮帮我……我晓得错了,不要困着我了,以后我一定改过自新,定会行善的!……”
常慧面色惨白,正色道:“莫要再说了!我什么也不会听的,你就在这里乖乖等师叔师伯们回来,哼,连带着与你一同的那头虎妖!”
“常慧小师傅,小圣僧,我晓得你们出家人都慈悲为怀,我不过是条小小蛇妖,连那头虎妖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你们怎的将我与它相提并论?你们放过我,我便此后日日夜夜念诵经文,给庙里去上香火……”
常慧瞪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心虔师叔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常慧,常德,常善,准备下山!”
众小和尚心中一喜,连连称好,反倒是施琅目中一片阴霾。几个小和尚合力将袈裟抬起,其中一个小和尚背着,噔噔噔就往师叔那儿赶去,顶得施琅胃部泛酸,直泛恶心。
很快,他们便与几名老和尚相逢了。
小和尚见老和尚两手空空,不由得大惊:“咦?师叔师伯,那头虎妖呢?”
老和尚悔恨叹息:“叫它逃了。”
施琅在后面听着,内心惊奇:山君果真有几分本事,不愧是极凶的大妖,这几个老到掉渣的老和尚围捕,它竟也能逃走……不过嗅他们身上的气味,那虎妖恐怕伤势不浅,怕是妖力都耗尽了……
“不过,过江山上的其余小妖们倒是差不多捉干净了,”其中一名老和尚道,“居然有七十八只小妖,虽大多是未化形的小精怪,但因跟着那头虎妖,已经全部沾了杀气……棘手啊!”
这时,老和尚看向小和尚背着的袈裟,忽道:“怎么这还有只?……咦?这不是……这不是一月前捉捕失败的那双生蛇妖之一么!它不是在钱塘吗?怎么跑闽南来了?”
施琅垂目紧盯那老和尚,骇人的蛇目如同针尖刺人眼眸,他发出阵阵妖气,阴森森直逼那老和尚,那老和尚“诶哟”一声,捂住了眼睛,“这蛇妖还瞪我。”
“有天玄袈裟困着,它逃不出来,”心虔师叔道,“先下山吧,常慧被这蛇妖打伤了,下山查看一下伤势,再把蛇妖送去镇妖塔,回头来对付那头虎妖。”
听闻镇妖塔几个字,施琅鳞都炸起,猛力挣扎了几下,在小和尚背上,就感觉好像一条蛇在背后翻滚几下,他担心蛇妖掉出去,转而将袈裟抱在了怀中。
经过一番大战,天色也从正午到了晚上,明朗的圆月高挂天空,宛若玉盘,照亮了大地与山林。
几名和尚在林间穿梭,一个小师弟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欢喜道:“瞧,师叔师伯,今夜是十五欸!”
老和尚敲打了他一下:“什么十五,你日子都过不清了,今日是十六!”
那小和尚“哎哟哎哟”告饶道:“师傅,师傅,我错了,我记错日子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的月亮格外圆润庞大,好似一只庞然大物挂在夜空,月阴之气笼罩大地,整座过江山都浸润于月华下,好似无数魂灵在空气中蠢蠢欲动。
老和尚说:“这座山真是风水宝地啊,整片山头都能照到月亮,阴气如此强盛,难怪那虎妖把洞府选在这了,倒是相当聪明的。”
“能不聪明么?光是人就吃了几千上万个了,就是个呆子也该长出脑子了。”
几个和尚互相说了几句。那小和尚忽然惊觉怀中的袈裟蠢蠢欲动起来,一丝丝妖力正涌出袈裟,连忙慌张道:“师叔!那,那蛇妖好像要出来了!”
心虔师叔立刻停下脚步,冷色向常慧道:“把袈裟给我!”
小和尚忙不迭把天玄袈裟递到师叔手上。
师叔问:“这附近是有水么?”
旁一老和尚连连点头:“有的,我们是在过江山的那条江旁边了,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水了。”
心虔心下了然,道:“莫要往前去了,蛇妖极阴,又喜水,今夜月华浓重,蛇妖妖气大盛,过于靠近水汽恐怕会让它逃出来。”他对旁的师兄弟说:“在此露宿一夜吧,明日再下山。”
老和尚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再往山上去点吧。”
几名和尚又折返回去,在半山腰处驻扎下来,他们简单收拾一番,支起火堆,吃起从山下带来的斋饭。
袈裟中,施琅原本感应到的磅礴的水汽远离了,又听闻这帮和尚的交谈声,气得火冒三丈,在袈裟中不停翻滚,把茧子似的袈裟拱得滚来滚去。
忽然!有一股力道压在了他头顶,同时,一道镇静肃穆的声音传来:“你莫要动了。”
好似一股无形的压力镇压住了施琅的魂魄,让他的鳞片都一缕缕炸开。
施琅气急,化作人形,妖力翻涌下,袈裟鼓起一个人形的包,施琅从袈裟内探出脑袋,乌发浓密,肤色雪白,唇红如血,双目眼角泛红,好似画着红妆,妖气极了。
他一出来,便看到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正合着眼,庄严肃穆,嘴唇轻蠕,念诵着什么。
和尚心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