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心中暗叫不好。
沈氏可以死,她的罪过,也当得一死,可是她不能死在这时候。
昨天白木樨刚出嫁,柳婆子还在京兆府狱关着,十六才行刑。沈氏前些年沽名钓誉,大衡百姓皆言她是端庄节烈之人,她这时候死了,不明真相的看客完全可以说,她是被不安于室的贱妾和作恶多端的仆人作践得急火攻心才送了性命,她的名声倒是好了,后边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会算计到白木樨和杨怀州头上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妾室改嫁、掌院嬷嬷祸害内宅本就已将李倾海的名声送到悬崖边上吊着了,若正室夫人这时候再死了,李倾海轻则被人耻笑懦弱无争,不能回护妻子,重的话,被安一个治家无能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
大衡朝廷,男子虽是主外,但最忌内宅不稳,言官们正愁在仕途大事上对这些同僚无本可参,没什么热闹可言,谁家若是后院起火,岂不正合了他们心意。
李倾海回京任职不过两年,根基还不稳,鸿鹄在兵部才刚刚干出点名堂,因是外戚,本就颇受各方忌惮,这时候若出了差错,李家前些年统统白干。
玄乙看了白木樨和杨怀州一眼。
两人皆对她点了点头。
玄乙起身便走,陈天忌也跟她一起。
“今日你骑马了吗?”玄乙问陈天忌。
“骑了,在巷口马厩里。”
“能借我吗?
”
“能。”陈天忌说罢便吹了个胡哨,不多时银鬃马便闻声而来。
玄乙未有多言,跃身上马,向着将军府疾驰而去。
陈天忌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突感一阵眩晕,周围灯笼里的昏黄烛火忽明忽暗,天地也蓦地旋转起来,他几乎站不稳,伸手扶了杨府的院墙才不至于摔倒。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又抬头看了玄乙一眼,只剩远远一道影子,然而这道影子也变幻起来,她穿的不再是方才白缎面绣梅花的狐裘,而是一席艳艳红衣。
接着她周围似乎出现了山峦、密林、高天鸟鸣、艳阳扶光……
正在这时,陈天忌似乎听到隐隐约约一段对话。
“你何时学会骑马的?”是道男声,虽然寒凉克制,但陈天忌听得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早就学了,自从知道你喜欢行猎,我便也学了骑射,我可是出身将门,你不要瞧不起人。”
这声音……是……玄乙?
“因你喜欢行猎,我便学了骑射”……?
陈天忌双腿有些发软,额头也浮上一层汗……原先只在梦里见过玄乙,可现在,他分明醒着,眼前的所有皆不是梦……那脑海里的这些片段……究竟是什么……
他勉力抬了抬眼,再往前望去,玄乙早就没了踪影。
一直在马厩里等着的若无见银鬃马朝杨府飞驰,也赶忙走了过来,见自家公子在墙根处半蹲着,似乎极为不适,赶忙上来搀扶。
“公子,可是又
头疾发作了?”
若无也是纳闷,公子这头疾都好几年不犯了,夜里睡觉也不似从前多梦易醒,今天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陈天忌借了若无的力,站起身来。
他是陛下的起居舍人,自然需要耳聪目明八面玲珑。
他强撑着精神吩咐若无:“让手底下的人今天夜里警醒些,盯着长策将军府和安王府,有动静立刻来报我。”
“是。”若无应声。
……
玄乙策马回到将军府,跳下马背,一路小跑去凌云居。
刚进凌云居院子,便听到嘈杂声一片,鸿鹄在门口,似是部署家丁,画眉一边红着眼眶,一边跟下人们交代什么,沈氏的卧房里灯光大亮,里头隐隐传出子规的哭声。
“怎么回事?”玄乙扬声问鸿鹄和画眉。
画眉和鸿鹄闻声赶紧走了过来。
画眉声音有些发梗:“今天用过晚饭,父亲来了凌云居,关门同母亲说了会儿话便又回书房了。当时我们没觉得不寻常,可不久母亲的丫鬟便来报,说母亲吐了好大一口血,昏厥在床。在南境时用的药已经都服过了,可现在还是叫不起来”
“请太医了吗?”玄乙问。
“我差人去了。”鸿鹄答道。
“姐姐,你下午同我说,父亲出去了一趟,你可知他去了哪里?”玄乙转头问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