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差不多,宾客陆陆续续到了。除却将军府邀请的,还有一些听闻了风声,想来巴结一下将军府的。
这事儿本也在白木樨的预料之中,所以她一早便请示了李倾海和沈氏,嘱咐了迎人和守院的家丁,来者都是客,礼物钱财要推拒,但万不可得罪了人,留人家吃顿便饭,将军府还是应承得起。所以除却待客大厅的五张正经席面,大厅外头的院子里也摆了几张宴客的桌子。
见客人们在廊下露了头,白木樨便看了玄乙一眼,冲她点头笑了笑,带着灵芝回自己的内院海棠居去了。
大衡王朝相比前朝已算开化,正经人家的小姐们也同家里的男儿一样,可以去书院读书,去外头游玩,替家里的长辈张罗宴会招待客人,遇到谈得来的朋友,哪怕是男女有别,凑在一起说上两句话也无甚不可,只不要轻浮了就好。
可只一条规矩这千百年来无甚变化,那便是各家各户对妾室的规训十分严苛,不得抛头露面都还算轻的,有的大户人家的男主人若是个浪荡的,以妾易妾,甚至以妾易物都是有的。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总有艳妾魅惑主上,败坏家风,可现实的日子里这般胆大包天的妾室实属罕见。每日循规蹈矩,活着都非易事,哪里来得反骨非要行什么苟且之事。
玄乙看着娘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前
厅廊下父亲牵着嫡母的手,伉俪情深迎接客人的样子,心中不由唏嘘。
哪个女子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女儿,若没有三心二意的男子,哪里来的所谓妻妾?大宅院里今天气死一个主母,明天打死一个妾室,传出去都是内宅女眷的过失,这些男子倒是作壁上观,看了满眼的好热闹。
玄乙还在出着神,便见到翰林院掌院孟老大人带着孟家的三个小姐朝前厅走过去,要紧的客人们要先去前厅和父亲嫡母寒暄一番,到了用餐的时候再到待客大厅来。玄乙不好大张旗鼓跟孟桃打招呼,只朝她看着。
孟桃很快便寻到了玄乙的眼神,笑着对她点了头。
就这个小动作,让玄乙想到了方才自己娘亲离开前的样子,天下女子,投胎若投不好,大致是一样的苦。
也就是这个小动作,让玄乙微微松了口气,孟桃的神情里没有羞赧,没有慌乱,一派平静,想必对于接下来的事,她已经有了打算,这样便好。
虽说将军府的人自己都知道,办这场家宴根儿上的目的是要看看孟家的姑娘,但宾客们的焦点却不在孟家身上。
今儿个来的人里,有朝廷要员,也有江湖侠客,冲着李倾海这个长策将军的头衔,原本不对付的两拨人也能互敬一杯茶,就连打完了招呼早早入了席的历经两朝夺嫡厮杀的喻国公都很感叹,这珞城的岁月何时竟这般静好了。
不过引发宾客议
论纷纷的,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逍遥剑客,而是两个少年郎。
一个,是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衣饰华丽,身姿样貌却出尘的小道士。他的到来之所以引起议论,乃是因为他身后的随从着的是皇家护卫的衣衫。
一个道士,香火钱要旺到何等程度,才能用得起皇家护卫,再说了,也没听说过皇家护卫能给旁人打零工啊,这小道士什么来头……
“咳咳……你们不知道……”一个胆子大的来凑热闹的官员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开始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刀客散播自己知道的消息:“陛下近些年的身子啊,有些虚了……中宫和贵妃各自折损了两个孩子,去年幸了几个宫女,其中两个有了身孕,也都没保住。若说中宫和贵妃还有相争的道理,孩子没了还能归结到她们自己身上去,可宫女出身微贱,两位娘娘又各有皇子,没有对那两个宫女赶尽杀绝的道理。陛下可不就得寻思寻思自己的身子骨吗?听说寻了太医看,吃了几味方子,都不得用呢。于是就从城外天机观里,寻了高人来做了几场法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那刀客听着也来劲。
“年节的时候又幸了个宫女,如今都显怀了,前几日刚封了昭仪。”小官员喝一口茶:“那法事,就是这小道士做的。听说陛下本想请的是天机观观主,结果观主说他徒儿在符法
一道青出于蓝,就让这小道士代劳了。”
“好家伙!这小道士真能壮阳啊。那老子回头得找他帮帮忙。”刀客说完这句又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赶忙补上一句:“锦上添花……锦上添花……”
小官员笑着斜楞他一眼:“啧,到底是混迹江湖,这用词也太不委婉了。什么壮不壮,阳不阳的,让人听了笑话。”
“是是是,官爷说得对,说得对。”
若说这小道士引出的是奇闻异事,这第二位引出的可就是朝廷动向了——宰相家的公子陈天忌,今儿个也来了。
年轻些的官员和江湖人士自然不知道陈天忌来此意味着什么,但到场的有些资历的老臣们都各自有些思忖。
陛下御极二十余年,宰相陈文忠和长策将军李倾海除却朝堂之事的交接,一向没有什么往来。陈文忠为人正派,又是诤臣,官职官威都摆在那里,素来都是一张铁嘴,上谏君王,下责群臣。李倾海手掌兵权,又是皇后的亲弟弟,堪称全大衡唯一真外戚。这俩人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对付。
不只没有交情,甚至还有梁子。
就在三年前,李倾海的兵权还不只在南境,李家从龙之功,陛下许的是执掌天下兵马之权。
后来朝堂平顺,边境安定,以陈文忠为首的言官文臣便纷纷上书,要李倾海把兵权交还朝廷,由陛下再行分配。
当时不少官员等着看热闹,以为李倾海会和陈家
结仇,皇后在后宫也会很难受,可没想到李倾海真就将兵权交出来了,但作为交换,提了个条件,说夫人沈氏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想带着妻儿去南境休养,正好也顺便整顿一下南境的军务。至于国境其他地方的兵权,他可悉数交还,让陛下另择贤能。
李倾海这个要求,其实有些逾矩。自古武将戍边,家眷都是要留在都城的,说白了,其实是未免武将生出二心,是对武将的一种挟制。
但李倾海交出的兵权实在重大,而且也表示会将妾室、庶女和一众心腹仆从都留在京,陛下和文臣们也便允了。
事情虽然是雷霆云雾起,但最终是轻风细雨落。
可李倾海心中真的就一点都不在乎吗?朝中之人每每这样想,都觉得陈相这是把李家彻底得罪了。
然则今天,陈天忌来了这宴会上,这是什么意思?
试探?示好?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说半个多月前,赏花大会上,宰相家的公子出手救了将军家的女儿,还明里暗里来看望过几回,你说……他们不会要结儿女亲家吧。”兵部的一个师爷对同僚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