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之后又看了几样针线,直到布贵人派人来请端嫔,说孩子们都醒了要她回去,端嫔才动身要走。偏巧胤祚醒了,岚琪也要去伺候太皇太后,就又哄了端嫔帮她把六阿哥带过去;众人嘻嘻笑笑地散了,待到太皇太后跟前,老人家午觉早醒了。
夜里玄烨过来用膳,膳后太皇太后打他们都走,岚琪才有时间与玄烨独处。人家握着手就不放,岚琪还笑:“中午才和皇上一起用膳的,怎么夜里又拉着手不放了?”
玄烨不理睬她的矫情,拉着直往蓬莱阁去,说今晚为了赐宴提前布置水上花灯,赐宴时岚琪未必能列席,今晚就先带她来瞧瞧。一行人往蓬莱阁走,夜里白天的暑气散了不少,但风吹在身上还是暖暖的,走了半程岚琪就出汗。正想让玄烨走慢些,就见前头有侍卫巡逻过来。
照理说该是侍卫停下等皇帝过去,可玄烨却突然停下,更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上来。前头一队侍卫匆匆到跟前,岚琪自知身份后退避开。皇帝身边灯火通明,她渐渐退到暗处,反看到了侍卫前头为的,竟是许久不见的纳兰容若,不免讶异,不是说皇上一直没再用他?
这边玄烨见容若行礼,淡淡一笑:“明珠的动作实在快,朕不过早晨应了他一声,他夜里就把你打进来了?听说你们父子近来不和,给朕说说,你怎么忤逆明珠了,让他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容若单膝屈地,一手护着佩刀,听见皇帝这句似玩笑又似挖苦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但皇帝旋即就说:“起来吧,随朕去蓬莱阁,那里正布置花灯。你在江南那么久,看尽了园林山水,给他们出出主意,不要弄得花里胡哨得土气。”
容若起身,玄烨拍拍他的肩膀,仿佛旧事一笑而过。两人往前走,渐渐走远岚琪就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而她自己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总算前头随驾的梁公公跑回来,恭敬地说:“万岁爷请娘娘回去先歇着,万岁爷和纳兰大人看过花灯后,就去娘娘那儿歇。”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伺候皇上,夜里走台阶看着路。”岚琪吩咐一句,心里也没不高兴。君臣相和是好事,纳兰容若虽然和宫里那一个有着前情旧事,可他真正是个人才。皇上喜欢的人,岚琪自然也不会讨厌。
她们打道回府,正走过长长的水桥,突然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可旋即而来的不是呼救声,而是清脆的笑声。岚琪驻足听了会儿,身后眼尖的小太监已上来指:“娘娘您瞧,是那儿,好像有人在玩儿水。”
夜里黑咕隆咚的,岚琪什么也看不清,身边的小太监眼睛极好,还在说:“是两个人,娘娘您瞧岸上一个,水里头一个。”
这般说着,不知不觉就走近些,果然瞧见两个小宫女模样的人,一个在水里扑腾嬉笑着:“快下来,可凉快了,这水好干净。”
岸上那一个却胆子小,怯怯地说:“你赶紧上来吧,叫嬷嬷现我们就惨了。”
岚琪含笑望着模糊的身影,她做宫女那会儿有顽皮的心但没有顽皮的胆,只等成了皇帝的女人,才把一股子年少贪玩的性子放出来。在雪地里滚湿衣裳让玄烨撞见,被骂作死心里还乐呵呵的。而转眼就有了两个孩子,一边要有做额娘的稳重,可另一边对着玄烨时,心里头还当自己是二八小姑娘一般,说到底,就是被皇帝宠坏的。
“咱们走吧,不过是贪玩的宫女。”岚琪不打算去喝止她们,带着人就要走,可还没走过水桥,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呵斥:“哪里的宫女,赶紧上来,不怕淹死了?”
岚琪这才又驻足,边上的公公朝前跑去看了几眼,回来禀告说:“有侍卫巡逻,把俩宫女提溜上来了。娘娘放心吧,一会儿管事的嬷嬷会来领走。”
身边香月听见,不禁“呀”了一声:“这下她们被嬷嬷领回去,屁股可要遭殃了,要是打得狠,三四天别想坐板凳。”
“大热天的,可别打坏了。”岚琪心善,便吩咐身边的人,“把她们带去我那里,先收拾干净,等管事的嬷嬷来,我劝几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这里,没得打打杀杀。”
说罢岚琪便回去了。先头玄烨走得急,她出了一身汗,玄烨又说夜里要过来的,所以她要赶紧沐浴更衣。待岚琪清清爽爽收拾干净,身上只披了皇帝前几日送她的汉服纱衣。
玄烨一向喜欢汉人文化,汉人女子仙袂飘飘的衣裳也为他所喜。那日心血来潮弄来这一件轻盈的纱衣,让岚琪夜里当寝衣在屋子里穿。谁晓得这衣服竟十分合身,岚琪的身段窈窕柔软,烛光里薄纱下,晶莹的肌肤若隐若现,直叫玄烨看得痴了。今夜他要来,岚琪自然就换了这一身。
屋子里架起了绿纱屏风,岚琪绕过屏风坐下。屏风外头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但瞧着都吓坏了,隔着绿纱都朦朦胧胧瞧见她们在抖。岚琪且笑:“现在害怕了?刚才跳进水里多高兴呀。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不说玩儿水不应该,就说这黑咕隆咚地掉进水里,万一腿抽筋上不来可怎么好?那水可深了。”
外头跪着的宫女本以为劈头盖脸要挨一顿骂,谁晓得德嫔娘娘竟如此温和,说话还带着笑意。两人对看了一眼,很是安心。
可不等她们谢恩,门外风风火火有管事的嬷嬷进来。知道惊扰了德嫔,吓得什么似的,进门就往俩丫头屁股上踹,一边又向德嫔请罪,说她没管教好下人。那嬷嬷伏地絮叨:“俩丫头都是春里才来瀛台的,年纪小不懂事,奴婢天天打骂也收不住性子,还望娘娘不要见怪,奴婢回去一定狠狠教训她们。”
环春过来,在岚琪身边耳语几句,希望主子随便说几句就好,这些嬷嬷自有管教手下的门道。若是德嫔给小宫女做主撑腰驳了老嬷嬷们的面子,往后她们就不好调教下人了。岚琪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笑悠悠对那嬷嬷说:“本也没多大的事儿,小丫头贪玩儿总是有的,既然人是我带回来的,还请嬷嬷看在我的面子上,责罚得别太重。毕竟上头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这里,佛祖一样的人,见不得打打杀杀。”
那老嬷嬷听着忙磕头,环春便去打点了一些好处,不希望这嬷嬷在背后说自家主子的坏话。不多久便打她们走了,回来时笑着说:“俩丫头被拧着耳朵走的,回去少不得还是要挨顿打。瞧着是可怜,可哪个小宫女不是这样过来的,想少受皮肉之苦,就要乖觉一些。”
岚琪也笑道:“所以刚才香月头一个出声,她可不是天天被你骂吗?”正说笑香月这么多年还像个孩子似的性子,岚琪突然想到环春的年纪,拉了她问,“你该出宫了,是不是?”
环春一怔,等明白“出宫”两字的意思,脸上有说不出的情绪,垂道:“算着日子,奴婢年末是该离宫了。”
岚琪满心地舍不得,可她不能把环春在这宫里圈一辈子,她也该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嫁人生子不再做伺候人的事。但环春走了,她身边就再没有得力的人,若让她生子后再入宫也不现实。再想想将来即便有新人到身边,时间一长,也是要走的。照她的心肠,永远也不忍心把人束缚在宫里。
“虽然入宫时的愿望,就是能早日离宫,可现在奴婢心里舍不得您。当初苏麻喇嬷嬷送奴婢来,也对奴婢说,若是跟了好的主子在宫里一辈子也不见得不好。离宫嫁人,也不晓得男人好不好,若是倒霉遇上不成器的,往后打老婆骂孩子日子过得辛苦,一辈子都没盼头。”环春面上满是矛盾,坦率地说,“但奴婢也会想,若是遇到好的人呢,就享福了。”
说完这句,慌忙又对岚琪解释:“主子不要误会奴婢的意思,伺候您也是我的福气,这是两码事儿。”
岚琪连连点头:“我怎么会误会你,当年我入宫时,也一心盼着离宫,即便跟布姐姐有情分,我也没打算跟她一辈子。我阿玛送我入宫时就说,等我出去给我找个好人家呢。”
环春又虔诚地说:“主子,奴婢还没想好,若是想好了再和您说成不成?奴婢要是想在宫里留着伺候您一辈子,您也别赶奴婢走好吗?就像苏麻喇嬷嬷那样,跟着太皇太后一辈子。”
“你若想走我绝不留,你若不想走,我一辈子当姐姐待你。”岚琪也说得直,她心里真不愿环春离开,而这件事虽暂时搁下,环春还有一阵子能好好考虑,但今晚岚琪是放不下的。之后一个人等着玄烨来,歪在床上反反复复想这件事,想环春若走她以后怎么办,只等皇帝到了,她也没察觉。
玄烨进来时,瞧见岚琪一身纱衣歪在窗下凉榻上,窈窕的身体和雪白的肌肤在纱衣里朦胧可见。烛光摇曳,榻上美人真真秀色可餐,撩拨得玄烨心动,便欺身上来拥了她,温和地问:“哪家的美人睡在这里,可是在等她的夫君?”
岚琪这才现皇帝来了,翻身就坐起来,却毫
无情趣,还噘着一张嘴。见皇帝还是外头穿的衣裳,就伸手要替他解开,反被玄烨捉了手,点点她噘起的双唇,不悦地说:“这又怎么了?近来动不动就生气,越小性子了。朕说过多少回了,有不高兴的事就说出来,难道连皇帝也不能为你做主了。”
岚琪却硬是拉着玄烨去更衣,唤小太监来预备沐浴。只等玄烨沐浴时,她坐在边上给揉揉肩膀,才说起:“臣妾突然想起来环春到出宫的年纪了,若是顺利年末就要离宫。臣妾陪了皇上多久,环春就陪了臣妾多久,这一下要走了,往后兴许再也见不到,臣妾心里能好受吗?”
玄烨却道:“宫里留下不走的也多得是,你把环春留下不就成了?”
“那哪儿成,因为臣妾喜欢她,她就要一辈子伺候人?宫里还有规矩放人走呢,臣妾怎么好束缚她一辈子?”岚琪伏在玄烨肩头说,“臣妾就自己烦恼一会儿,人真走了,换了新人来也会有感情。苏麻喇嬷嬷一定还给臣妾挑能干的人,您不用为臣妾担心。至于刚才脸上不好看,难道要臣妾勉强作笑?皇上就舍得呀?”
“朕才说了一句话。”玄烨气哼哼道,“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过来让朕瞧瞧。”
岚琪被皇帝用力一拉,半个身子扑在浴桶里,身上纱衣都湿透了贴着胳膊。她嚷嚷着要挣扎开,玄烨竟再用力一拽,直接把她拖进来。这一下衣服全都贴在身上,纱衣经水一泡就透明地包裹在身上,无边艳色,直叫玄烨看了心里烫。
仲夏之夜,鸳鸯戏水,几番云雨缠绵,岚琪直觉得骨头都要酥软,哪里还记得环春要离别的难过。翌日醒来光想一想昨晚之事,就脸红得不敢与人说话,而环春也没假手他人,亲自将屋内狼藉收拾干净,私下里岚琪才拉着她说:“就是你我才放心,被别人瞧见,我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环春早习惯了,只管哄主子笑:“这是万岁爷疼您呢,主子该骄傲才是,有什么抬不起头的?”
岚琪自然不依,闺房之事不能与外人道,也难怪她舍不得环春。歇息半天,岚琪便往太皇太后跟前来伺候午膳,打了伞一路走过来,半道上突然有脆生生的声音喊:“德嫔娘娘。”
众人循声望过去,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小宫女,瞧着也就十三四岁光景,穿的是低阶宫女的服色。岚琪听着声音觉得耳熟,那宫女见德嫔娘娘停下来了,赶紧走近几步屈膝行礼。边上环春已认出来,问道:“你不是昨晚玩儿水的宫女吗,这会儿来找娘娘什么事?”
那宫女怯然抬头,瞧见岚琪温和的面容很是欢喜,眼中似有仰慕之色。随后就双手捧了一只荷包递过来,颇有些紧张地说:“奴婢多谢德嫔娘娘的恩典,若非娘娘昨晚替奴婢们说话,奴婢们就惨了。这只荷包是奴婢自己绣的,娘娘若不嫌弃……”
“环春,你替我拿过来。”岚琪不等这小宫女说完,就让环春把荷包拿来,还仔细地翻看了一下,夸赞说,“很精致的手艺,你小小年纪很有本事。可往后也要好好跟着嬷嬷做事,不要太贪玩儿,下回再闯祸,没人替你说话可就要挨板子了。”
小宫女很机灵,俯叩头说记着了,瞧见德嫔娘娘不仅收下了荷包还夸赞自己手艺好,高高兴兴地退到一旁去等德嫔先行。岚琪又叮嘱她别晒太阳中暑了,才带人往太皇太后跟前去,那只荷包也让环春收好,说回去装些艾草戴着驱蚊。
到太皇太后跟前时,端嫔几人领着公主阿哥们早就在了。似乎是荣宪训斥胤祉不懂事和胤祺抢东西,太皇太后笑说重孙女儿太厉害,荣宪将来的额驸一定惧内。小丫头害臊撒娇,胤祉趁机就笑话姐姐,结果姐弟俩打起来滚作一团,荣宪脸上竟是被弟弟用指甲划了一道口子。
这下才闹得不愉快了,把太医都闹腾来。午后玄烨过来看了眼,心疼女儿脸上一道口子,把胤祉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男人怎么好对女人动手,顺带把大阿哥和太子也叫过来,告诉他们俩往后该教导弟弟了。胤祉可怜巴巴地挨训,委屈极了就缠着端嫔要找亲娘。
原是孩子们在一起玩得有趣,太皇太后见玄烨动气,直觉得好没意思,便让端嫔领着孩子们散了,只有岚琪留下。知道玄烨还没用午膳,她去端来鸡汤挂面,却听太皇太后怪皇帝:“训斥孩子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小孩子也要脸面的。你心疼闺女也不能太惯着了,荣宪还是做姐姐的,和弟弟动手就有道理了?这丫头自小就厉害,你也该管束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