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她竟懂得這些,賀南霄點了下頭,淡淡道:「虛名而已。」當初西北某統帥為給自己12歲的兒子授軍銜,特拍了電報給國民政府,為了安撫他,一個上校軍銜就這麼被授給了12歲的小兒。凡此種種,這年頭不算少見。而像他這樣用命換來的功勳,屈指可數。然而對他來說,混雜在其中,便也只能是虛名而已罷了。
方念挽著他胳膊的手慢慢往下,與他的手輕握在一起,「就這樣吧,挺好的。」既是虛名,往後便不用再拼命。而他現在有了傷,也無法再去拼命。方念覺得,這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賀南霄沒答話,只是笑笑,鬆開她的手。
珠簾替她撩開,只見包房裡,小蓮已經到了。
小蓮迎出來,先是看到方念,再看到的才是方念後面的賀南霄。
「姑爺?」她喜出望外地喊了賀南霄一聲。
他聽沒聽到,看沒看懂,方念不知道。她只羞著臉瞪了小蓮一眼,拿眼神警告她別亂說話。
小蓮偷偷沖她吐了吐舌頭,然後向著賀南霄福身一禮,改口道:「賀隊長好。」
賀南霄微微頷,沒有別的話,只對著方念說:「《霸王別姬》太難等,一會兒演《樊江關》時我就來。」
都說叫他忙他自己的去,卻還是想早些過來。方念嘴上不說,可心裡樂意,她「嗯」了一聲,沖他揮揮手,笑著催他快走。
賀南霄眼裡含著笑退出去,招了小二進去伺候,這才真的離開。
「賀小姐今日還要龍井?」小二與她已然相熟,因她前些日子總被柳亭芳邀著來聽戲,即便也就今兒恢復了女兒身,小二還是能將她認出來。
「嗯,照舊吧。」方念從手包里拿了一塊大洋在他的托盤裡,笑著說:「今晚還得麻煩你一些事,我提前先說一聲謝謝。」
得了厚賞的小二躬著身嘴都合不攏了,連聲說:「您儘管吩咐,儘管吩咐。」
今晚募捐,方念早有打算。只是原來是想借募捐的場,賣出一些蠟燭,而今變為了免費贈送,但僅限5o個,且是募捐價高者可得。這些,她都與各方商量好了,無論是募捐活動發起者還是戲樓老闆,他們都很樂意。
安排好小二一會兒要分髮蠟燭的事後,她這才得閒坐下來。
戲台上,鑼鼓聲已起。
坐在官帽椅上的方念,側身與小蓮說話:「開場戲是哪出?有戲單沒有?」
「戲單上沒寫。」小蓮邊說,邊將紅色戲單子遞於她。自己雖不識字,卻也看得出開場戲那欄是空著的。
方念接過以後,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見到戲台上的帘子被人給挑開了。
鑼鼓聲依舊,未著戲服,僅著白色水衣的演員從帘子後走上台來,站定後,一一給樓上樓下三面的觀眾鞠躬行禮。禮畢,鑼鼓聲方才停下。
滿座的各位觀眾,見到這幅情形,不由得全靜了下來。只見過最後一場戲唱完出來謝幕的,卻沒見過戲未開場,所有的角兒都先上台來鞠躬的。柳亭芳在,其餘幾位今日要登台的名角也在。
戲台下的人看得稀奇,只聽戲台上白色素服的柳亭芳上前一步,用他本是男兒的嗓音開口說:「今日這第一齣戲,我等想唱給月余前淞滬抗戰的英烈聽。一段《戰太平》,不知在座諸君是否願意一同捧場?」
靜得雅雀無聲的戲樓之中,忽有一人從廊座起身。他抬起手,鼓掌,掌聲在空曠的戲場上寥落地迴蕩。
緊接著,便有第二位、第三位……甚至樓上包廂里更多更多的人站起來。雷鳴般的掌聲逐漸匯聚在一起,響徹整座戲樓。
台上的人再次鞠躬,鑼鼓聲再次響起。
「鏘鏘鏘……
嘆英雄失事入羅網
大將難免陣頭亡……」
每一聲每一句都唱在此時每個人的心上。
第三十三章佳人
一曲畢,便已經有募捐款遞送到台前。
廣東援軍的包廂里,因為開場戲而中止的麻將牌也就此告一段落。然而酒不停,兩壺金陵春被廣東航空隊的肖隊長拿來敬酒,已然就要見底。他與賀南霄曾在同一航校學習,算是同期同學。加之那日空戰,賀南霄因掩護他而被擊中發動機氣缸,差點殞命,故今日再見,感激的話都表在了酒里。
賀南霄沒有推讓,也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直到戲池子裡樊梨花登台,他才想起要告辭。
「肖兄,最後一杯當我敬你。」賀南霄舉杯,面上已有薄薄的醉意。
肖天豪爽,端起杯來一飲而盡。只是喝完,仍不盡興,「怎就是最後一杯?明日兄弟我便要打道回府,今晚說什麼都要同你不醉不歸。」
他將壺嘴又伸過來,賀南霄笑著拿手擋住自己杯口,「今日實在不行,家中小妹獨自在另一包房裡,再不過去,該和我耍脾氣了。肖兄見諒。」
「原來是佳人有約啊……」肖天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隊長,您誤會。是賀隊的妹妹,方才我見了。」年輕軍官在一旁提醒。
賀南霄大抵猜到他們二人是在討論方念的身份,他笑而不語,已經站起了身。
肖天也站起來,並拉住他,壓低聲量卻用誇張的口型對他說:「你哪來的妹妹?」
賀南霄看懂,笑著搖搖頭,沒有解釋。
戲池中熱熱鬧鬧正演到,小姑子薛金蓮足踏蠻靴、手執寶劍,與嫂嫂樊梨花針鋒相對。鼓點急促,劍花繁複,兩位穿蟒扎靠的刀馬旦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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