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楚裕的言辞在她眼里是怪异的。
而且受西方资本影响,商圈内有这样一句广为流传的话:穷买车,富玩表,贵藏钟。薛滢与楚裕的价值观有着天壤之别。
在她看来,楚裕向秦宥一炫耀主宅的车,是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俗鄙行为。
“只有库里南是我自己买的,”薛滢上前几步,走到幻影的车头旁,看了眼秦宥一,“其他的车一部分是爷爷生前送给我的礼物,另一部分是他留给我的遗产。”
薛滢说的是实话。尽管自幼薛明诚对她极度严苛,但十几年来在物质方面从未亏待过她。薛明诚深知,只有自身什么都不缺的人才能培养出她与别人对峙时分毫不让的底气。
此外,薛明诚有意将薛滢带进由权势和财富搭建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人性本贪,得到的越多越不满足。没有贪欲的掌权者,便如失去猎杀欲的肉食动物,迟早被丛林淘汰,沦为其他捕食者的腹中餐。
楚裕笑容一僵,悄悄翻了个白眼。算了,放弃吧。
薛滢没有在秦宥一的脸上看到半点嫌恶的情绪,悬着的心落了地。
秦宥一同时反向捕捉到了小古板眼底闪过的些许尴尬,想了想,猜到原因了。
他笑了一下,抬手在风神的车顶上点了点,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不过说话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这台风神下次借我开几天行吗?”
薛滢颔首同意:“嗯。”顿了顿,又说,“你喜欢的话,可以转到你的名下。”
“那倒不必……”
“不是吧!”楚裕瞪着眼睛窜到薛滢边上,“薛滢姐,你和秦先生结婚已经是屈尊降贵的下嫁了,你居然还要倒贴他一台超跑当嫁妆?”
秦宥一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又觉得不妥,偏过脸用拳头抵着嘴唇咳嗽了一下,控制住面部表情:“抱歉。”
薛滢稍稍转头看向楚裕,眸色比未名山的夜空更为墨黑。
灯光洒落,偏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
秦宥一再次暗暗叹服小古板好看到无可挑剔的样貌。
楚裕对上薛滢平和到近乎吓人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这张常常失控般胡言乱语的破嘴又闯祸了,立即缩起脖子当一只不声不响的绿毛小鹌鹑。
薛滢收回目光,没看秦宥一,只低声对他说了句“走吧”。
秦宥一“嗯”了一声,跟上薛滢。
别墅内灯火通明。
身着黑色燕尾服的武建斌恭敬地向秦宥一行礼。
虽然他对薛家未来的新姑爷不是很满意,但肯定不会当面显露出来,依旧恪守着管家的职责。
与武建斌在玄关一同迎接秦宥一的还有家中的四名女佣、两名园丁和只负责家主宾客饮食的主厨以及给佣人准备三餐的厨娘。
主宅外部恢弘气派,内部装修则处处彰显出权贵家族奢华又不失典雅内敛的格调。
秦宥一一进屋就有种神经迅速绷紧的感觉,仿佛走入了处处需要谨慎守礼的宫殿。
武建斌看到薛滢又抱了一束深红色的玫瑰回来,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薛明诚在世时,玫瑰在薛家是提都不能提起的禁忌。原因无他,自然跟薛光远有关——当年薛光远那艘用来寻欢作乐的游轮就叫玫瑰号。他在那艘船上撕去斯文的外衣如兽类般发泄欲望,也在那艘船上疯狂纵欲而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武建斌心事重重地带着秦宥一往客厅走。
他甚至怀疑,薛滢选择名不经传的伴侣下嫁、一再地把薛明诚看到就犯恶心的玫瑰带回主宅,可能是延迟到来的叛逆期综合症。
或许薛滢的目的仅是为了忤逆或者说是报复已故的薛明诚。
据说长期生活在压抑环境中的人,一旦向他施压的主要外力消失了,就会选择以反常的方式释放压力,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武建斌在薛家主宅工作多年,看着薛滢从懵懂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人。薛滢八岁那年被薛明诚带到未名山时,又瘦又矮,像只胆怯的幼猫,说话细声细气的,什么都怕,雷雨夜尤其胆小,总是抽噎着拜托他帮忙找一个叫“邓安爷爷”的人。
武建斌不知道这个邓安爷爷是谁,加上薛明诚下过死命令,谁都不准娇惯薛滢。因此他不得不狠心拒绝薛滢的请求。
薛明诚的态度相当强硬,要把薛滢培养成新的继承人,必然不能像养一朵娇花那样成天把她抱在怀里悉心照顾。
武建斌记不清薛滢是从什么时候收起眼泪的。她兴许真切地明白了,在亲情薄弱利益至上的大家族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既然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不如在棋盘之上与命运殊死相搏。
曾经弱小到一触即溃的幼猫,被改变不了的现实逼出尖牙和利齿,变成了一头善战的小豹子。
薛明诚不止一次地对外夸赞薛滢,称她是不可多得的杀神。
可又有哪个女孩子愿意被人称之为“杀神”?
客厅到了。
武建斌的思绪停在了这里。
薛滢把红丝绒和深蓝色纸袋放在了沙发上,将手中的包包交给武建斌。
如今武建斌在薛滢的眼里只能看到经长年累月砌积而成的重重冰寒。
接过包包时,武建斌没由来地回想起那个在打雷下雨的夜晚紧紧揪住他衣摆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直在哭,又怕惊扰薛明诚招来斥骂,揉着眼睛不敢哭得太大声。
“我想回家……但是我好像没有自己的家。爸爸和妈妈都不要我了。爷爷好像也不想要我了。”
“武先生,麻烦您打个电话给邓安爷爷可以吗……我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