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子微顿。
这声音,正是从院墙另一头传来。
不高不低的院墙,遮掩着一双男女。
男人声音低沉;女子娇弱吐息,声音潺潺若溪水。
二人浑不觉院墙另一端,此时已然多了位外人。
“这是哥哥前几日上街,专门给妹儿你买的木簪子。这簪子上的红豆好看,衬你皮肤白净。快来,让哥哥给你戴上。”
就在前几日,沈兰蘅刚在书中看到过。
红豆,乃相思意。
赠与红豆,则倾述相思。
可惜他白日一直被关在这具身体里面,买不得什么红豆簪子。
“兰蘅哥哥……”
女子的娇声,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越过院墙。
“兰蘅哥哥,你……你莫这般,当心叫别人看见了。”
“好妹儿,你慌什么。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的,让哥哥看一眼,就看一眼。”
“……”
“你瞧瞧,你兰蘅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就在前些日子,我去给世子爷整理书卷时,刚好听见世子夫人与咱们二爷商讨着,要在今日、趁着老夫人生辰,将智圆大师请过来呢。”
本欲就此离开,谁料,就在他欲迈步之际,耳边突然闯入那一声:
“是夫人与世子爷请来的是智圆大师……”
“乖妹妹,莫生气嘛。这地方如此偏僻,怎会来人?如今大家伙儿都围在前堂,张罗着老夫人明日的生辰宴呢。”
闻言,那女子果然道:
“当真?”
“智圆大师?你莫唬我。往年都未请那和尚,今年怎么突然将他请过来了?”
“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哪能猜得透。我可是真真儿地听着夫人与世子爷说的呢。兴许是今年咱们世子夫人刚进府,怕这府里头有什么邪秽之物……好了,我的乖妹妹,这会儿四下无人,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嘛……”
沈兰蘅本是无心踏足此地。
看见这等婢女与家侍偷情一事,也懒得去掺和。
男人步子一下顿住。
他说什么?
是谁将那和尚请来的?
圆镜正系在腰际,打着穗子,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夜风一吹,如水似的镜面轻微摇摆着,于地上摇曳出另一片愈发冷白的月光。
院墙另一头,于夜风的吹拂下,男人的面色也在这一瞬之间,变得冷白无比。
他忽然回想起来——
就在刚刚,就在适才。
长襄和尚唤了他,去系那一枚用来除邪祟的圆镜。
偌大的庭院中,苏墨寅只身站着。
长风抚过苏墨寅的衣衫与发尾,就在他走上前的那一刻,少女的面色忽尔变得分外紧张。
苏墨寅秀眉微颦,轻咬着下嘴唇。
那双乌眸却目不转睛,直直盯着正站在老和尚身侧的他。
那时,郦酥衣仅是朝苏墨寅瞟了一眼,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直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当时的苏墨寅为何会有那般反应。
原来苏墨寅早就知道了。
原来是苏墨寅与沈顷商量,将那和尚请来的。
竟然是苏墨寅与沈顷商量……
男人右手紧攥着圆镜,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紧。
原本那一双精细而清平的凤眸,忽尔翻涌起汹涌不止的冷潮。
难怪。
难怪待他戴上圆镜之后,对方面上竟浮现出那样的错愕。难怪苏墨寅当时目光呆滞,神色更是出奇的古怪。
郦酥衣深吸一口气,闭上眸。
他气息不稳,连带着呼吸也跟着颤抖。
——原来苏墨寅一直都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