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辛玉衍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千年前的法器上,她向着正中央的石棺走了过去。
厚重的石棺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辛玉衍伸出手去,在临近的棺盖一角随意扫了扫,露出了些并不繁复、却极其精致的花纹。
那是武遂曾经位高权重的最后象征。
“咦”
辛玉衍正想把视线挪开,余光却兀地瞥见被她扫去尘灰的那一角,除了那些精致、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花纹之外,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
只是那些被刻在石棺上的、不知道是字还是画的东西,大半都被掩在了其余的尘灰之下。
“你现什么了”
或是为了给千年前那一场探秘最后一个交代,林立原顺着那些随着岁月的流失、已经没有了半点作用法器的位置,刚把它们拾掇好揣进道袍里,就被辛玉衍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看着辛玉衍没有说话,他也同样向着那石棺的位置走了过去。原本心里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他看到辛玉衍用手和着袖子轻轻一挥,那石棺棺盖的盖面上,随着那扬起的尘灰,渐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这才挑了挑眉,连忙跟着把棺面上的灰给扫走。
扬起的灰尘在两人的面上飞了许久,饶是辛玉衍,也忍不住拧着眉跟林立原一样,伸着手在面上轻扫了两下,想让那些灰尘赶紧散开。
“这是”
好不容易等空中飘散的尘灰少了些,林立原这才盯着眼下刻满了小篆的棺面出了声。
“武遂的事迹。”
辛玉衍平声静气地回答着。
林立原倒还好,毕竟他就在现场,可以从棺面上辨认着“武大将军”几个字眼,独独屏幕前的那些观众们是看不见、可能也看不懂棺面上刻着什么内容的,便开始疑惑了起来。
武遂的事迹刚刚侧墓室的墙壁上不是已经有了吗
无数的观众们出了同样的疑惑,林立原也是。
他看着棺面上的字体,皱着眉有些不能理解,“外头已经有武大将军的生平事迹了,再在石棺的棺盖儿上刻上一遍,费时费力的,这也没什么好处啊”
按照玄门天生万物、万物有灵的说法,石头、树木等等一切顺应天地自然而存在的东西与生命,都是和人类一样有“灵”的。逝者下葬,对逝者的遗骸、亡魂有影响的,是棺椁的材质。如同木棺,采用越有灵性的树木木材,则对逝者影响最大。
“就算这阴门村的村民是武氏后人,就算那些武氏后人是存了心的要把武大将军给做成大粽子,那也该是从棺椁的材质上下功夫呀,没道理对棺椁做表面功夫呀。”
林立原掂了掂肩上绑着重剑的绑带,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是没有对棺椁做表面功夫的,虽然那种情况极少”
辛玉衍听着林立原的话,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她稍稍弯下了身子,凑近了棺面,盯着棺面上的那些字说道“先看看这上面的字刻的是什么内容。”
“族人问其曰反否国公沉面、未应。是日,二世亲监,斩国公于城下。”
辛玉衍照着棺面上的刻字念着。因着进到这个村庄之后,有太多乎她对常人认知、叫她也有些始料不及的情况出现,使得她不敢再以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武氏后人做下的那些事,一边斟酌着、一边念着,一字一句务必仔细。
“所以武将军是真的起过反心的”
林立原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问出这句话的。和他一样感到震惊的,同时还有屏幕前的那些华国观众们。
纵使后世每每谈起武将军,总有人那些崇敬着武将军的人们激动沉痛地问着,与其让大秦的江山让给旁人,武将军为什么不干脆随了那狗太监和昏君的意,自己起义算了
但毕竟那是历史。他们都是些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无法和历史产生联系的后世之人。他们改变不了历史,于是只能一边大骂着专政的太监和一心享乐的昏君,一边惋惜着将军的才能、愤怒着将军的愚忠。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们会听到和史书上不一样的东西。
镇国公武遂是想过造反的这是史书上全然没有记载过的几乎所有和武遂有关的记载,都把武遂记录成了一个空有抱负、满身才能的忠臣
“愚忠”的“忠”。
在听到棺面上篆刻着的内容,知道武遂有可能是造过反的消息之后,没有一个人觉得武遂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甚至,他们还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武遂连犹豫也都是不该犹豫的。
“这棺面上是这么写着的。”
辛玉衍明知道林立原只是喟叹般的出了询问,并非是要得到自己的答案,却还是回答了他。
她照着自己刚刚念过的内容,在心里精简了一道又一道过后,再一次描述了一遍,“武氏一族自周王朝之始就存在。展数百年过后,早已是枝繁叶茂。按照这刻文上说的,那武遂一旦被以叛国的罪名斩杀,即便是出去早就不知道偏到哪里去的武氏族人,株连到九族,也起码有六百余人丧命。所以,在那族人来劝时,武遂这才没像以前一样直接赶人,而是沉默了下来。”
“他是忠臣,是义无反顾地终于始皇、忠于大秦的忠臣。为了坚持心中的道义,他或者不惧于死亡,但他却不得不考虑他身后的整个家族。”
辛玉衍说着,仿佛在她的阐述中,千年前那一位纠结到辗转反侧的大将军,就那样缓缓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为了围护没有犯下任何大秦律例、甚至可以说是世世代代都效忠于秦国的家族,他不得不选择了起义。或者,他没想过要二世死,也没想过要把二世从王座上扯下来,自己坐上去。他希望大秦仍旧是大秦,他希望大秦国泰民安,他的起义,仅仅是为自己、为武氏讨求一个公道。”
“换而言之,他要的,是专政的太监的死。等拨乱反正之后,皇帝仍旧是皇帝,他也仍旧会是守卫大秦的威武大将军。”
很让人不可思议的愚忠。
即便在千年以前,人分三六九等,社会的地位阶级如同最沉重的一把枷锁压在人们的身上,让人们不敢反抗,但毕竟权欲乱人心。尤其,那是在离诸侯挣脱周天子的统治、所有黑暗的权力欲望被摆在明面上还未过去多久的时候。
然而,纵使后世之人再怎么对武遂打抱不平、希望武遂揭竿起义,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人们对武遂至高的崇敬,除了是拜服于武遂身为一代名将的英勇神武之外,也更是对他那一份不问结果和出路的“忠诚”予以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