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则说了,以他们“被裹挟”的身份,就算去抢,又能抢到什么值钱的好物?
曹幹笑了笑,说道:“好,那你就跟着我吧。”摸出柄拍髀,扔给了他。
——髀,是大腿,拍髀,即短刀。这拍髀是曹幹刚在堡墙上时得来的战利品之一。
丁狗接住拍髀,喜不自胜,好处这不就来了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攥在手里,抢到曹幹前头,拿出居前开道的架势,引着曹幹、李顺往那两个断腿的人处去。
到至近前,曹幹落目观瞧,见这两人躺在雪窝里,流的血早把他们身下和旁边的积雪染透。
一人是断了腿,白生生的骨茬露着,另一人除断了腿外,头也摔破了。
两个人都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曹幹伏下身,探了探两人的鼻息。
头摔破的那个已无鼻息,只断了腿的那个还有呼吸,出微不可闻的呻吟。
曹幹取下自己的拍髀,割了一截衣摆,把之分成两段,拧成绳,又叫李顺找来了四根较粗的树枝,然后用衣绳,亲手分将这四根树枝绑在了这人两条断腿的折断位置。
忙完了这些,他对李顺说道:“等不及叫郭医来了。来,咱们把他抬回村,去找郭医!”
李顺就来抬,曹幹却没立刻便抬。
他又看了看那个已死的,抓起个雪团,细心地擦掉了这人脸上的血污,吩咐丁狗,说道:“你背上他。”
等丁狗背上这具尸体,曹幹乃才与李顺抬起了那个还活着的。
三个人拐上土路,风雪下,与冲向堡内的那些义军战士、村民们逆向而行。
不止这些刚冲进来的看到了他们三个。
已经冲进来,尚未跑远的义军战士、村民,亦有不少看到了这一幕。
三人的举止引起了这些义军战士、村民的诧异、好奇,
曹丰是高长部中重要的头领,“曹幹”是曹丰的弟弟,昔年在乡间又颇逞强斗狠,故而路过的义军战士,即使不是他们本部的,也有认识他的。
便有人招呼问道:“曹小郎,堡子灌了,你不去财,抬着个死人,做什么去?”
曹幹说道:“我抬着的,是从堡墙上跳下去,打开堡门的勇士!他还没死,但伤的很重,我得赶紧抬他去找郭医,说不定还有救!”
他冲丁狗背着的尸体努了努嘴,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打开堡门的勇士,可惜死了!不过虽然死了,这样的勇士亦不能曝尸在此,我要他带回‘里’去,找个地方把他好好地埋了。”
“我瞧你抬的这个啊,是救不活了,那个又已经死了,小郎,别管他俩了,快点来,同我财去!打了半个月,总算把这堡子打下来了,你倒好,却要回‘里’,真是傻了!”
另一个也认识曹幹的,亦劝他说道:“小郎,今日能灌进这堡子,多亏了你和高从事他们。你立下了这等大功,任谁也要让你三分,你相中的财货、妇人,就是董三老,也不好与你争,正是该你大财的时候,丢下他俩吧,赶紧跟我们走。”
曹幹摇了摇头,说道:“我算什么大功?真正的功臣是他们!”喟叹说道,“也莫说他俩才是功臣,只我与他俩都是乡亲,一块儿起的事,於今他俩一伤一死,我也不能不管。”
瞧着曹幹领着李顺、丁狗两人,或抬、或背着两个“功臣”,逆着争抢入堡,赶着去抢劫财的人流,带头朝外而去,半点也无回顾,竟是好像丝毫不以财货、妇人为念,与他说话的那两个义军战士感叹连连,都道:“好个曹小郎,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丈夫!”
听到曹幹答话的义军战士、村民们,对曹幹也尽是肃然起敬。
到的堡门门洞,曹幹虽有心理准备,亦被满地横尸的惨景唬了一跳。淌着血水,穿过门洞,血腥味被清冷的风吹散,曹幹眼前豁然开朗,原野辽阔,雪花飘飘,远林稀疏。
一个双手交叉,枕於头下,靠着堡门边的堡墙舒服而坐的身影跃入曹幹眼帘,是小四。
“高大兄!正奉了从事之令找你。”曹幹停下脚步,一面朝堡南打望,一面对小四说道。
堡南和这边有点像不同地界。
这边的义军战士们争先入城,堡南那边的战事还在持续。
但郡兵的败局已很明显,被一马当先、率先冲锋的刘小虎打了个措手不及后,队形散乱、节节败退,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得到了董次仲进一步增援的堡南义军,正在趁势追击。
遥遥望之,一两千人混战的战团,差不多占满了堡南数里的方圆,漫天的雪和地面上扬起的雪,混杂一处,被寒风卷扬,就像是洒落的万千玉鳞,而虽远不能见,曹幹也能想象的到,那雪中、那纷洒的玉麟下,此际必定是喊杀盈耳,人叫马嘶,刀斫矛刺,血流成河。
——雪是凉的,血是热的。
曹幹试图从中找到披挂红氅的刘小虎的身影,但距离太远,战团也太乱,未能找到。
小四姓高,是高长的族弟,叫况。
高况刚没在看堡南的大战,而是在远眺因为义军战士、村民们都进了坞堡而重归寂静的田野,他收回视线,没接曹幹的话,指着被抬、被背着的那两人,说道:“曹小郎,你这是?”
“李大兄死了,我把带回‘里’去,好生安葬;彭大兄还活着,我带他去找郭医。”
高况定定地看着曹幹。
曹幹衣衫血污,神色无异,相貌堂堂的脸上露着温和的微笑,迎视高况。
高况没再说什么,起身到门洞里,背起了那个战死战士的尸体,说道:“我和你一起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