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韜把雪橇推到院子角落放好,「他回家了,不能真在我家過年吧。走得有點急,拖我給你們兩老人家說聲抱歉。我可憐的鵝哥,真香!」說著就循著香味進屋吃鐵鍋燉了。
奶在門口站了會兒,確定不會再個傻大個回來了,頗遺憾地說,「家裡難得這麼熱鬧呢,他家裡不就他一個人了嗎,明天就三十了,他一個人回去過年多可憐。」
顧雲韜夾肉的手頓了頓,「奶奶,誰說他家裡就他一個人了,他家裡親戚可多了。」
奶奶說,「我問過,他爸媽三年前都去世了,家裡雖有些親戚,但都在國外。」
「三年前啊。」
顧雲韜儘量忽視從心底里泛出的酸澀感,「沒事兒,他還有個侄子,他跟他們家關係挺好的,說不定是去他們家過年呢。」
奶奶說,「那個孩子啊,小林也說過,說是被家裡趕出門去了,現在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兒。他兄弟怪他沒把孩子教好,也跟他斷了聯繫。」
顧雲韜:「……」
顧雲韜爺爺也溜達回來了,「剛看到好大一車從咱村口出去,我正尋思是誰呢,結果車窗搖下來,竟然是小林。」
奶奶怪道,「那你咋不知道留人呢?」
爺爺:「小林說家裡有急事得回去一趟,說謝謝我們這幾天的照顧。我還沒來得及說啥呢,人就走了,那車是真得勁,開那麼快都不打滑。韜啊,你認的這戚到底什麼來頭啊?」
「他來頭蠻厲害的,也很有錢,照顧了我很多年……」顧雲韜說,「但是我不想繼續被他照顧了。」
飽讀電視劇的爺爺懂了,「然後你就想篡位當老大?失敗了就被逐出門派。」
顧雲韜哭笑不得。
「沒那回事,就……我們一起走了一段沒有結果的路,現在散夥了。」
「哎呀這麼嚴重啊!以後小林都不會來了嗎?」奶奶絮叨道,「你要是惹了人家,就快給人道個歉,小林這麼好的人,可不能就這麼斷了。」
顧雲韜就奇怪了,「他就住了這麼幾天,怎麼就這麼好了?」
「他說我可像他外婆了,他外婆也喜歡給他做玉米粑粑吃。哎喲那眼神,就跟當初我和你爺把你帶回家以後,跟你那眼神一模一樣的。」
都是那樣可憐巴巴的小狗崽的眼神,怕被丟棄渴望溫暖,讓人看著就心疼。
「小林也是個沒人疼的。」奶奶說著都要掉眼淚了。
「怎麼會,奶你就是愛心泛濫,行了,爺勸你媳婦兒兩句,我去盛飯。」顧雲韜趕緊換個話題,照顧老人家都來吃飯了,順便再把多的那個擺著的飯碗放回廚房。
廚房窗戶對著院子。
又在下雪了,薄薄的雪一層一層地覆蓋住不屬於這裡的男人的腳印,很快就把男人在院子被大鵝追的凌亂印跡覆蓋了。
其實楊學林說結婚的時候,儘管很微小,但顧雲韜也很難忽視心底那朵小花噗地一聲開放的聲音。
如果是三年前,他不知道會有多快樂。他是真的,真的很想陪他走完這一生。
但是結婚一定是兩個人衝動下的決定,在費洛蒙多巴胺的支配下,締結忠誠的誓約。只有一方衝動是沒有用的,但凡有人頭腦清晰,一筆一筆地計算其中的利弊,質疑未來,那麼勢必不會有什麼結果。
奶奶察覺出他的異樣,走進來看他怎麼了。就看到顧雲韜臉上帶著笑,眼睛裡卻全是淚水。
「我才發現,我帶回來的這個碗。」顧雲韜捧著空碗,清醒地嘲笑著自己的軟弱,「都是他最喜歡的青骨瓷。」
顧雲韜再難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從回家以來就一直忐忑地等待。猜測著楊學林或許會派人來抓他,或許盛怒下會自己過來,或許這樣幼稚的報復手段,他會覺得像個笑話而無動於衷……但他真的來了。
這說明什麼,楊學林不清楚,顧雲韜卻明了。
但他錯就錯在,只有他明白。
他錯就錯在,他明明知道,他愛上的一個不懂愛的人,註定要嘗盡一切失望和沮喪。卻還是無時無刻地收集他愛自己的證據,給自己希望,再親手捏碎希望。
奶奶似乎恍然大悟般,眼前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聰明、漂亮又堅韌,吃多少苦都從未抱怨過,總有自己的打算,從不讓人操心。此刻卻迷茫又脆弱,拼命壓制著某種洶湧的情感,太過努力,以致於身體都痛苦地輕顫起來。
「寶啊,你要是捨不得他,爺開車帶你去追,他們不熟路,肯定能追上呢。」
在考慮世俗倫理前,老人家只想讓顧雲韜從那樣的痛苦裡解脫出來。
顧雲韜搖搖頭。
「追不上的。」
奶奶卻招呼著爺爺穿外套,去啟動車,順手還把顧雲韜的雪板帶上。
「走。」
「爺,送他到東邊松樹下面三岔口那邊,你直接滑下去,比車下山繞路快,准能在公路口追上人。」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啥又要去追人,爺還是立馬發足了馬力。
還是混亂,還是想不清楚,但反應過來,顧雲韜已經站在一片茫茫白雪的山坡上,鄉道蜿蜒如黑色絲帶,就在不遠處。
從這裡滑到山腳,度可以達到每小時15o公里。
寒風刺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他完全感覺不到冷。
顧雲韜戴上雪鏡,朝山腳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