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一生很简单,不像程向黎的爷爷奶奶,是省级的干部,有那么多荣誉头衔。
隔着玻璃,他看到外公穿着寿衣被推进炉子,然后就是咔嚓一声,这场盛大的送别,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程向黎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眼泪顺势滑落。右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听不清楚声音,连同一侧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程向黎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在这最终离别的时刻,汹涌的情绪却被疲惫的身躯狠狠压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波动,直到程秋兰喊了几声才反应过。
中午十二点,骨灰顺利落土。时隔二十年,先后经历丧子和丧妻之痛,这座墓碑终于合上了。
程向黎蹲在墓碑前,给两位老人一起烧了纸钱。
“向黎,你别太难受了。你外公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能在人生最后几年忘掉这些,安安静静地离开,也算是一种祝福。”
程秋兰站在他身边,身着一席素净的白色衣衫,在漫山肃穆的青柏中,如同一朵明媚的山茶花。
从小,程向黎和妈妈的关系就不太好,直到最近几年工作有了起色,两人的来往才逐渐多起来。
可是母子俩各有各的事业,一年里见面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清楚。
看着妈妈一年一年地老去,程向黎真的恨透了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
他抬头看向程秋兰的脸,眼前一片模糊:“妈,现在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别说这种话,”程秋兰俯身捏了捏他的肩,“等你以后成家了,不就又有能陪伴你的人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外公生前最疼你了,他一定会祝福你早日成家立业的。”
程向黎迟疑地嗯了声,默默地低下头。
这几天,程向黎负责操办丧礼的大小事宜,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听到妈妈提起成家,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鲜活的身影。
也就是在这一刻,程向黎才从失去亲人的恍惚中挣脱出来,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几天来累积的情感慢慢聚拢,小声哭了出来。
“妈,要不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
“行,到家了给我个消息。”程秋兰没再说什么,沿着种满松柏的台阶走了下去。
程向黎目送她离开,终于坚持不住,双手撑在墓碑前,放声哭了出来。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哭。有悲伤,也有后悔和迷茫,站在三十岁的节点上,人生本就有太多悲欢离合。
而今天,他终于有了哭的理由。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外公在世界的另一边,可以保佑妈妈长命百岁,祝福自己早日成家立业,安身立命。
半晌,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束新鲜的白雏菊,被人轻放在大理石台上,花瓣上还掉落了几滴水珠。
程向黎的目光顺着那人一身黑色的衣服往上,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眉眼。
宋喻明站在午后明朗的阳光里,头和衣裾随风摆动,手里捧着另一束白色花束,向他伸出了手:“别太难过了,先站起来吧。”
程向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慌乱地抹了把脸,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大手在半空中相握,宋喻明用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因为蹲了太久,程向黎的腿使不上劲,差点撞到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程向黎弯腰捏了捏小腿的肌肉,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我有点担心,就和医院请了假,想过来陪陪你。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没想到竟然找到了。”
说完,宋喻明把另一束花也放了下去,认真地看着墓碑上的字。
上面有很多天干地支的写法,宋喻明看不懂,不过还是将右手付于心口处,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