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偷偷瞟他的脸色,一切如常。不过她还是不想让他接触任何和小祈有关的事情。
没想到他又和颜悦色地说:“他的间架结构应该认真练习一下。”
简韶听出来,他这是含蓄地说小祈的字太丑。
小祈写字像画小蚯蚓,歪歪扭扭,更谈不上什么间架结构。他能说人话都没多久,会写一点字已经很好了。
简韶小声为他辩护:“也不丑啊……”
隋恕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说:“它已经是成年人了。”
简韶抬起头:“你知道他……”
隋恕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雨声清晰。
简韶的耳根慢慢地烫起来,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到底,她和小祈的关系从来都不算光彩,而眼前的人还能称得上小祈半个“父亲”。
她想,他一定也知道了,她在还没跟他正式分手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的“孩子”不清不楚了,而这个孩子同时也是她的小孩。
简韶感到难以启齿的尴尬与难堪,几乎让她想立马从这个公交站逃走。
谁想隋恕却突然道:“我只是猜想。”
简韶没说话。
他温和地笑着说:“它非常爱你,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我用你对我的感情,算计了它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
简韶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她眼里,格外的深沉、专注。
她又想逃走了。
这是一种直觉,尽管她自己也弄不清原因。
隋恕向她靠近了一步,外面的雨下的更急。
他说:“是我应该对你感到抱歉。”
简韶怔怔地看着他。
“我……”她的嘴唇嗫嚅,“你不必的……”
她睁着困惑、澄澈的大眼睛,再次重复道:“我从未怨恨过你。”
“嗯,”隋恕颔微笑,“所以你不要再做这样太善良的人了,容易伤害自己。”
想逃走的感觉暂时消散了些许,简韶看不明白他微笑背后的意味,只是单纯在关心她吗?她感觉到一种古怪的温暖,像极了当初他劝说她离开危险的平城与Qo113,去国外读书吧。
那个时候她悲凉地想,他终于想要教她保护自己,她却早已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丝被风吹起一缕,以前隋恕会帮她别到耳后,现在他绅士地一次都没有触碰她。简韶自己拂了拂长。 隋恕感受到她肢体语言里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目光望向远处:“我只是在听到你说觉得自己不好时,非常震惊,我从未那样看待过你。”
简韶微愣:“谢谢你……”
她像隋恕宽慰她那样,同样地宽慰他:“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值得更好的女孩。我知道即便……你的妈妈也不可能真正同意我们长期在一起的。”
说着,简韶看向隋恕,她现时至今日,她依然看不懂他的目光。
“不会的,”他忽而说,“她会有很多‘儿子’,我并不是唯一。”
有权力的人最不缺“儿子”,他只不过是她失权时的产物。
隋恕家里复杂的关系,简韶隐隐地知晓一部分。她不愿去窥探,只为他感到抱歉。
大雨哗啦啦地响着,雨季里的雨水像没有定性的家伙,有时只有几分钟就放晴,有时能下半个多小时。
简韶的神思游离。
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难以推心置腹地讲真心话。如今分开了,反而能在被大雨困住的午后,坦然地在站在阴凉里讲一些体己话。
她感到荒谬的安然。
隋恕仿佛成为她真正的好朋友,和她轻轻快快地说一会儿过去的事情。
他问她喜欢看画展吗,她说还可以,会去打卡新展。他又问她喜欢淘马克杯么,简韶笑起来,说这不是庄先生的爱好吗?他说大头贴呢,有拍过大头贴吗?简韶掏出手机给他看自己读中学时和同桌拍的,只是两人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
随意的闲谈让人放松,简韶的情绪也松缓下来。她甚至问出了心底压藏的问题:“我其实一直觉得,虽然很多家庭非常好的人嘴上不说轻视普通出身的人,实则两者有很大的屏障。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不起我的出身?”
刚说完,简韶便急忙羞窘地解释:“我不是说歧视的应该的……我就是有些好奇,因为现实中歧视是常态。”
她大一刚来平城的时候,地铁口里的保安会大声呵斥不会用一次性地铁票的外地老人。
男人用着本地人才能听懂的方言,傲慢地训斥对方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怎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刷闸机?那样长的队伍,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告诉老人,不用app过闸机的话到底该把一次性地铁票刷向哪里。他们都漠然看着,听着保安连骂人都用着地方语系。
简韶想,这是一个手中没有任何权力的基层服务人员。仅仅因为是本地人,就可以随意斥责对方是蠢货、聋子、乡巴佬。
她不知道不被歧视的人生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