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冯坤回信,谢辞眉目间那种砭骨的冷戾终于去了,“接”和“顾”两字入目,他心口一松,有股柔和暖意自胸臆间升腾起来,身躯和神态终于渐渐回温。
他将信笺扔进火盆内,顾不上擦湿漉漉长发,飞快束起套上衣衫,匆匆往西路二进院的角房去了。
他是头一回觉得,冯坤挖的这个地道挖得还真不错。
穿过地道,这边是个半旧宅子,冯坤那边来了一个人带他们,黑衣高瘦,叫殷罗,站姿特别笔直,谢辞一见这人,就从他身上嗅到沙场血气独有的那种军旅气息,不过很脸生,谢辞不认识的。他是冯坤的暗卫,应是头领。
谢辞打量一眼:“北军?”
殷罗淡淡:“一个阉人。”
三方都没有废话,殷罗自怀里取出一块绢罗地图,往半旧的方桌上一摊开——这地图明显是刚从一整卷的地图上裁下来了,背面是镶裱的青色缎面,裁口很新很整齐。
谢辞和李弈对视了一眼,立即往地图看去。
谢辞也不管这地图原来有多大是新是旧,现在第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先接回顾莞。
一想起她,他心里越发急切记挂。
“她们在内廷,接近冷宫的区域。”
地道图颇复杂,和黑色的排水渠纵横交错在一起,朱砂标记是暗门和机括的位置,殷罗重点点了几处红点,“这几个地方绝对不能涉足。”
谢辞扫
视地图,飞速将其默记下。
殷罗言简意赅,非常简短说了几句就完了,“最好的接人时间是明日黄昏,人不能多,一边三个。”他淡淡扫了谢辞李弈一眼,“至于你们俩,相爷的意思,最好只去一个。”
黄昏时分,说晚也不晚,宫门也没有下匙,要慎防突发召人,一个人耽误晚来还好,若两个都找不到人,这就让人生疑了。
殷罗收起地图,很快就走了。
谢辞和李弈商量了一下,最后李弈留下来,谢辞刚接了新差事心情也差,不见人耽误一下好说,李弈却是要把明面上这些事全接过来的,朝中如火如荼中,他消失时间稍长会非常显眼的。
李弈吐了一口气,飞速掉头回去安排人了。
谢辞也是。
……
再说顾莞这边。
其实她挺好的。
那天跟着陆海德一路往宫内去了,先是被带到一处宫房,被两个中年宫女轮着一番又绵又密的摸揉检查,把脸洗过一遍,身上所有尖锐的零碎的东西都摘了下来,包括但不限于簪子、耳环。
顾莞身上的东西去了一半多,不过好在她备份多,每样都有剩。
之后沿着宫巷一路往深宫走,偌大的宫禁很静谧,偶见巡逻禁军和宫人太监,一色或无声巡戍或低头行色匆匆,只听见簌簌的秋风声,黄杨银杏的叶子不断往下掉,被风吹得纷飞起舞。
唯一不大爽的就身侧同行的是虞嫚贞。
虞嫚贞披着石青色大斗篷,怀
里抱着一个橘杏色的襁褓,路上风大,她把斗篷解下来把襁褓包裹住,一岁多的小女娃脸白嫩嫩的,眼睛很大,就是有些怯,她不怎敢动,怯怯瞅着着宫巷和顾莞。
虞嫚贞身躯绷得很紧,前世没有一出她很紧张,抱着孩子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尖刺。
顾莞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虞嫚贞,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符合她三观的东西,母爱,虞嫚贞看得出来很紧张怀里的襁褓。
顾莞不由问:“你为什么不留在孩子身边?”
三岁之前,对于一个婴幼儿是很重要的时期,父母亲人有没有在身边的陪伴差别很大,她就不信虞嫚贞没发现这女孩的胆子特小,对她也不亲。
虞嫚贞蓦侧头,她哑声:“你知道,我上辈子这孩子没活下来吗?”
死于事故,失于刀戕,眼睁睁看着女儿哭声戛然而止鲜血满面,兵荒马乱,那些女人的笑声犹如魔音灌脑,李弈率兵飞马赶至,可已经晚了。
他杀光了那些女人,把害死他女儿的乱兵都全部五马分尸,可又有什么用!
虞嫚贞恨顾莞,她害怕,害怕重蹈覆辙,所有她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不择手段要爬出前世的泥沼,她想生回孩子,但她无法承受再来一次,她必须拥有保护娘俩的能力。
“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宫门到了,虞嫚贞紧紧抿着唇,转身快步抱着襁褓进了左侧的宫房。
顾莞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虞嫚
贞上辈子好像是没了长女的,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她去世后李弈就立了这个男孩当太子,空悬后位。
她抓抓头,虐恋真糟心,不过虞嫚贞没有重男轻女,倒算一个优点,不过也不能因此掩过她的错瑕。
只是眼下吧,并不是和她算这笔账的时机。
虞嫚贞抱着襁褓往左边宫房去了,顾莞也没有理她,那她就住右边宫房,她不着痕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