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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扰醒胎中清梦三(第1页)

可能性有很多。埃德多尔知道自己的未能达成任何一个推断,论据从来都不充分。但他在桶中无所事事——准确说,无可做之事,除了时不时算算二十四点和脑内放映戏剧。

现在,让都炼金学校优秀未毕业生、《大解构之书》(未完成)的作者、古语研习者与古典炼金图阵理论学生埃德多尔讲述他的直观听感到的事件吧——从语言的角度讲,古努亚语是黄金纪年所使用的语言,其使用注重格律,具有复杂的音节结构和韵律规则,在镜羽坠落之前是诗歌、歌曲和宗教经文的第一表达形式,也正因此,其表达的方式在埃德多尔听来像是未写成功的剧本。

他是舞台剧的道具,一只被冰水冲刷、推上圣座的木桶。由于是桶,他与演员们之间隔着一层厚障壁,无法交流;由于是在圣座之上,“他”显然为剧中人物提供着……情绪价值?

“叩”。

“叩”。

“叩”。

第三位来者不断用头撞击地面。

可能是一位老者。透过木桶的缝隙,埃德多尔能够看到银白的头顶,以及不断划过的额上血色。

这是一位……桶的狂信徒?

自从沉船后他就没有再写过日记了。如果还有能够写下日记的计划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一天的页面上回顾自己与狂信徒缘分匪浅的一生。

埃德多尔尝试交流:“呃……你好,先生,或者女士?或者……总之,你好?”

他想起自己曾和幽灵爵士讨论过生命的形态,但实际上,他自己总会在对他人——或它物——的称呼上感到困扰。与生老病死无关,而是性别——没错,性别。更准确说,是他的性别认知与对未知来者的称呼不匹配。为什么对陌生人的称呼总会带有性别属性呢?如果这位……说些话就好了。

现在有三种可能;来者听不见他的声音;来者听得见他的声音,但其含义无法被接收;来者听得见他的声音,且能够理解,但是无视了他。无论哪一种,都无法影响他的处境。

埃德多尔垂头丧气。

第三位来者不断磕头,大开大合,如同能工巧匠手上的铁锤。

在不变的响声中,埃德多尔百无聊赖,若非因寒冷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他会以为时间并未流动。

“啊——桶!”捶击的响头终于停止了,来者歌唱道。

中性的声音,大约是女性,歇斯底里,满是狂气。

“啊——桶!啊——桶!繁星消逝之后,预言的能力尽消,每当祭祀的盛典来临,嫉妒的毒蛇便会盘绕住心脏,蛊惑我将无知的少女淹溺。现在我已知晓,于那伟岸的王而言我无异于片花碎草。罪孽的恶痛与妒火的灼烧日夜折磨,最应当温暖我的爱情却如凌冽的寒泉。要怎样做,才能够求得解脱,才能逃离这爱情的冰寒?”

“噗通。”埃德多尔瞥到白匍匐,来者身体瘫软。莫非这位正是王后?换一个名称,爱人,或者情妇,都有可能。不知道这“爱情的冰寒”究竟有多寒冷,但埃德多尔觉得自己身体的寒冷也绝不逊色。

“我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已经交付给伟大的环城之王,一半却仍然将神圣的龙牵挂。是他,他弃我如敝履,让我如何不渴慕那滚热的龙息?要令龙的栖所重归宁静。然后,祂只需啊————————我,我才是,我才是影子,我才是影子!”

哇,听起来有很刺激的剧情哦。埃德多尔在脑中为一幅巨大的舞台剧海报添加上许多标签。

“那你究竟爱哪个?”他提问。

无人回应他的话语。他们如果此时能够对话,应当是相当有趣的吧。

来者将木桶抱起,缓缓走动着,直至冰水之下。

埃德多尔想起来,在沉船前他有在追读一本小说,名为《s》的推理小说,连载于《冬凌文学》五年有余。案件的谜底尚未揭晓,凶手藏在暗处,而支持它连载如此长时间的,其实是男主角s与两位女主之间的来回拉扯。顺便说一下,埃德多尔支持第二女配角,他无法拒绝后辈属性。

他莫名攀比起来,觉得所谓爱情带来的内心寒冷只是夸张的形容,而他才是真正经历冰水之人。除了真正的冰水之外,当阅读到第二女配角退场之时,他也同样陷入了寒冷的悲伤之中。那是知晓自己所推崇的情感无法完成的失望。

这么说来,虽然是他人虚构的情感故事,他也算是因爱情而心寒之人?

埃德多尔说服了自己,现在他觉得自己与第三位来者心意相通、同病相怜。

“两个都爱也可以,但冒昧问一下,您是人类吧?哪怕不是爱情,与龙之间的情感可是跨越种族的。哎,虽然我没有偏见,但还是希望你选择更轻松的路啊。”

他的话音刚落,那所谓被爱情伤害之人出绵长恐惧的颤音,动作敏捷迅,将木桶竖立起来。

埃德多尔并不为之喜悦,因为他倒挂着。他想要再出些声音,示意来者将他摆正,但先前动作规整到有些迟钝的人却狂奔出去,“呲咂,呲咂”声与喉咙间诡异的颤音一同远去,长长的衣摆将地面上一滩血痕拖曳开来。

身体渐渐回暖的埃德多尔陷入了下一个危机。血液流向头部,压力和眩晕共同从脚底传送向尖,心脏加着跳动,呼吸急促起来。刚才他已然丧失了逻辑思考的能力,现在更是连回忆都很费力。如果持续保持着这种姿势,他大约会死在桶里。

被木桶困住的人能够回归圣树吗?圣树慈爱,想必在那里不会有这样子的酷刑。他胡思乱想。

“回归圣树”只是一个通用的习语。在牡钥的纪年里,埃德多尔认为少有人会将其认为是一种死亡的形式,而只是广泛地意味着人的死亡。但他确实在想着这个问题,准确说,是在脑中重复着这一句话。

如果他还清醒着——或者脑子有多想哪怕一句话的余地,他大概会嗤笑自己:原来我也是想要回归圣树的?

圣树的存在是乌蒙维奇的公设。他在何时何地说出过这句话?

当第四种脚步声出现时,埃德多尔已经痛苦到无法思考。他无法陷入睡眠,任由想象中血液倒流,进入了类似冥想的麻木状态。他应该还有着那具奇怪的不死之躯,本应出现的失温或缺氧没有出现,让这酷刑无法抵达无法承重的破碎尽头。

那脚步声是普通的,如散步一般,绵软的皮革,比常人要轻。

由远及近。很近。然后停下。

第四位来者尝试掀开桶盖,却现“桶盖”其实是桶底。“他”如调酒师翻动酒杯一般,将木桶翻转过来,又现桶盖钉死,钉上散着金色的光晕。

“咦——?”少女的嗓音,“埃迪,你在里面吗?这个桶要怎么开?”

埃德多尔正处于血液回流的强烈晕眩之中,耳边是尖锐的鸣音。

“埃迪,你听不见么?算了,你小心些。”

埃德多尔懵懵的,不知道来者是否在与他说话。接着,他感受到悬空的引力,强烈的碎裂声替代了耳鸣。

他不知道生了什么,仰躺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碎木硌于肉身,浑身湿透,眼前一片模糊。

来者拉住他的一只手,拖拽起来,将他安置于自己温暖的怀抱之中。

细窄的呼吸喷洒成雾气。在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他看见纤细的胳膊。

“你是……谁?”他艰难地抬起头。

“噔——”钟声响起。灰黑之中剑柄碎裂,幻色的锋刃割开华丽繁重的绸缎,满脸虔诚之人被划成两半,已成型的孩子也被破开。一颗巨大的心脏滑出,在石面上蹦弹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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