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向上的时候维拉的脚步和来时一样轻柔,呼吸声和鞋底粘黏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布萨罗·林德跟在她身后,扶着墙壁,死死盯着脚下,生怕在陡峭的阶梯间不慎错足。
他被告知了许多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被告知所有事。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随着他人步步小心谨慎,顾及脚下。
他停下脚步,提问:“维拉,埃德多尔……”
维拉打断道:“人死不能复生,林德先生,正如生者不能永生。”
“不,我是想问,”他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重复人尽皆知的道理,说,“埃德多尔的……遗物里应该有一个火鸟形状的灯,红色的,坠着一个玻璃珠。意外来得突然……那是一位朋友的物件。”
“哎呀,有的,铁锈红的火山岩灯对吗?”她语带笑意,正好到了灯光覆盖处,于是将油灯熄灭,挂回墙上。
“嗯……应该是的。如果方便的话,那位朋友会给您来信。”
“是吉艾儿·希尔德,正在夏桑特药植研中心交流的那位?我今日就会寄信给她的。如此珍贵的物品,总不能轻率。”
布萨罗“嗯”了一声。维拉知道吉艾儿,甚至知道她的所在?他不应多心,或许只是他们姐弟间互相来信交流得知的罢了。他的注意力大多放在凹凸不平的台阶上,向上又走了一段后才现维拉停住脚步等他。
她说:“不过,林德先生,那个孩子如果会回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会等着他。”
他半仰视着褐色头的女士。维拉没有再次说起将所谓素体交给他保管的提议。那确实突兀,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维拉只是将两位……姑且称为人物,介绍给他,没有提出要求。他的那些疑惑、困扰和无法抉择随着台阶向上越来越轻。嗯,只是一场谈话,一个小插曲,就像那些不再能收到的菱格纸信件,生活仍将平淡而顺遂。
维拉说:“接下来我们去看秘术研究所的存档吧,有一个图阵,如果用翡翠催动的话能够生成旋转木马的影像,很有趣呢。”
用翡翠催动,有些浪费了。布萨罗·林德想。
他是想看那些存档的。虽说秘术研究所被纳入都图阵研究院后,先前所研究的记录大多被收录,在学院图书馆也可以查阅到一部分,但他先前从未专门阅读过这个研究所的资料。这次能够接触到原始存档自然最好。
但他思忖片刻,说:“维拉小姐,还是下次我再来拜访吧。我想在今晚赶回去。”他出门太久,想要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中整理心绪。
好客的维拉说:“是我考虑不周,这里随时欢迎您的。不过请您放心,安心多待会儿吧,我会为您安排好住所和明日的车票。”
布萨罗·林德想要回到图书馆中查找《不着痕迹拒绝的方法》。
他脑中正构思着如何再次拒绝,“之后再说”似乎不是合适的说辞,有什么更加委婉合理的语言呢?他拒绝太多次了,维拉却依然保持着热心,细心为他安排。这是沃瓦锡王建立的修道院,那么那位留下无数格言的沃瓦锡王是如何拒绝别人的呢?
“‘比黄金更珍贵的时间。’”他突然说道,然后斟酌着,这句话似乎也不适合作为拒绝的说辞。
维拉回头看他。虽然可能并非她的本意,布萨罗觉得俯视的姿势使她看上去眼神冰冷。但这大概是错觉的,昏暗的灯光下褐色头的女士又弯起眼角,回应他道:“是的,时间十分珍贵。至于‘黄金’……您是真正的炼金术士,想必有独到的理解吧。”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兀自继续说道:“不过您不觉得,‘黄金’、‘火’……以及‘树’,除开最基础的物质的概念之外,具有着太多意涵了么?象征——力量、财富甚至永恒的象征,神话、童话、谁人的著作或者暗语,一层一层叠加在纯粹的物质之上。黄金和时间本身无法比较价值,庸碌如我,至今没有参透沃瓦锡王的真意。”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愠怒。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来自于那些信件中矜持的辩驳文字。如果是愠怒,那从何而来呢?
维拉并不坦诚,他无从知晓。
微笑着的女士说完可能暗藏怒意的话语,又转身,徒留纤瘦的背面。他不说话,看着脚面向上前进。
门开的瞬间阳光向他刺来。不,不是阳光,是折射着光的刀刃。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背脊凉,满背冷汗,而刀刃的锋风已然劈开鼻梁上的绒毛。他的身体僵持在那里,来不及反应,双腮一紧时才想起眨眼,然后看着刀刃在银白的光阵中消泯,寒铁化成的粉尘铺散满台阶和鞋面。
“林德先生,你没事吧?”那温柔的声音安抚他,“比安卡,你冒犯到客人了。”
他没有理清楚生了什么,脑中混沌,而身体适应着光线,模糊看着上方。维拉训斥的是一个面带稚气的修女,包裹着简约宽松的衣袍,垂眸恭敬地站着,裸露在外交叠的双手方才掷出致命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