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九年,他独自一人赴京赶考,在那一年的春闱中拿下会试第六名,同年,又夺得殿试第四名,位列二甲传胪。多少年以来,临安沈氏连一个举人都没出过,如今一个沈氏的庶子居然成了进士。
这件事,当年在临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然而,彼时的沈扶已经被赶出沈家了。在沈扶考中进士之后,沈氏族长有意将其重新在族谱上添上他的名字,可那时候沈扶已经定居凤京府,与沈家再无往来。
考中进士,入了翰林。从庶吉士到侍读学士,到翰林学士,再到东宫辅臣,一直以来,沈扶似乎也未曾遭遇过什么不顺。转眼间,皇位更迭,太子被废,十二年的尘与土,如今终于结束了。
沈扶回望着那巍峨宫墙,眼底看不出是悲是喜。片刻过后,他转身离去。
今后,他再无官职在身,无论大晟朝堂上生何事,都与他沈青砚无关了。
第7章行路难(七)
段明烛坐在圈椅上,以手扶额,神色颓然。韩卓走了进来,轻唤了声:“主子?”
段明烛睁了睁眼。
韩卓又道:“奴才要不要派人暗中去看看沈学士?”
段明烛神情一暗。沈扶现在没有官职,又被抄了家,身无长物。更何况沈扶平日为人清冷,在凤京府鲜少有什么知交好友。延熹九年殿试的同年,虽然也有跟沈扶交情好的,但是在废太子一案中大多数都被拉下马了,仅存的几个,看沈扶如今落魄,也未必会出手相助。
段明烛轻叹口气,摇了摇头:“你派缇行厂的人前去,定然会惊动栾党。还是算了。”
韩卓看他面上满是疲倦神色,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过了片刻,段明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弦歌近况如何?”
楚酌,字弦歌,宣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如今在朝中任兵部侍郎一职。自从先帝褫夺了宣平侯的封号并将其赐死,本要将宣平侯府一网打尽,可是燕梧铁骑踏入皇城,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延熹帝便龙驭上宾了。
楚家是凤京府的武将世家,大晟立国几百年,楚家为大晟打了无数场胜仗,北境安危皆系于楚家。宣平侯楚临遥驻守北境四十余年,立志死于战场上,然而终未能如愿,却是死在了君主在猜忌下。
宣平侯一死,楚酌便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子本就弱,病情来势汹汹,至今都卧病在家,无法上朝。宣平侯的死虽与段明烛无关,但段明烛对楚家仍然存了几分愧疚。
韩卓恭敬道:“楚大人近日仍在家中养病,奴才也不知他病况如何。但是半个月前,兵部的文书已经开始送往楚府。能看文书,想必楚大人的身子也有起色了。”
段明烛缓缓呼出口气,思索片刻,“这些日子整天忙着跟栾党周旋,一直不曾去探望他,你也不提醒朕一句。”
韩卓低下头去,道了一声“奴才知罪”。
“摆驾。去楚府看看。”
韩卓正欲应下,恰在此时,屋外一名宫女来报,兵部侍郎楚酌求见。
段明烛突然站起身来,“快,引他前去书房。”
段明烛正欲直接前去见楚酌,却又觉身上的衣裳满是褶皱,方才想起这件衣裳是之前在榻上跟沈扶撕扯时的那件。
他回到寝卧,换了一件靛蓝色麒麟纹滚银边直裰常服,腰间扎条青色金丝蛛纹玉带,黑以嵌玉鎏银冠束之,理好一切,方才前往书房。
韩卓已经上好了茶,殿内一年轻公子坐在圈椅上。那人身着一袭仙鹤云纹深青丝忠静冠服,玉色内衬,青色素带,眉轻且淡,气质轻逸,颇有几分出尘绝世之风骨。只是远远望去,他面色带着几分病容,薄唇更是没有多少血色。
见到段明烛走了进来,年轻公子放下手中的暖炉,敛衽而跪:“微臣楚酌,叩请陛下圣安。”
段明烛亲自上前扶起他:“你身子不好,有什么事递奏疏上来便是,何必亲自进宫?”
楚酌起身落座,轻声道:“前些时日确实有恙在身,接连数日未曾上朝,今日好些了,总该进宫一趟,亲自向陛下赔罪。”
“你与朕之间,谈这些作甚。”段明烛说。“朝中和兵部诸多事宜,朕会定期派人拟成公文送去你府里。”
楚酌道了谢,段明烛屏退了屋里的下人,书房内只剩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