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洲勾着秦渡心头的血,缠着他心尖的肉,可她只是个水中的倒影,要捉住就跑了,伸手捞就碎了,秦渡捉不住她。
秦渡不明白许星洲的日思夜想,不知道她所爱为何;秦渡不了解她的过去,更不晓得她的将来。
秦渡对她一无所知。
可是在他潦倒的、颓唐的、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的人生中,在他一边自我垂怜一边自我虐待的,自恋又自厌的,连年轻之感都没有过的人生中,许星洲是唯一的、能够焚烧一切的火焰。
许星洲是,秦渡所能奢想的一切美好。
她是秦渡所处寒冷长夜里的篝火,是垂入湖底的睡莲,是划过天空的苍鹰。
秦渡淋得浑身湿透,疯般地在雨中喘息。
雨和头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前路满脑子都是程雁的那一句她自杀倾向非常严重。
秦渡光是想到那个场景,都濒临崩溃。
他眼眶通红,疯般地跑过校园空无一人的、落雨的马路,教学楼尽数暗着灯,秦渡拍着每扇门让门卫放他进去,他要找人然后他着抖开了一扇一扇的教室门,颤抖着问许星洲你在不在,并被满室静谧的黑暗所回应。
在那天晚上,在这世界上秦渡连半点的安全区都没有
抑郁来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人会害怕每个关心自己的人,害怕与人相处。许星洲极度害怕来自程雁的、来自同学的所有安慰和没事我陪你。
因为他们如果这么问的话,许星洲必须要告诉他们“我很好,没事”。
可是,真的没事吗
明明许星洲都觉得世界在坍塌了,她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了,觉得活着不会有转机了,这世上不会有人需要她了可还是要微笑着对他们撒谎我很好。
毕竟,就算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
他们只会说星洲你要坚强一点、出去多运动一下就好了、出去多玩一下就会变得高兴起来的这些安慰轻飘飘的无济于事,许星洲从小就不知听过多少遍,却每次都要为这几句话撒我很好的谎。
我不好,许星洲想,可是根本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呀。
她六岁时父母离婚,为了不要她的抚养权而打官司,小小的许星洲躲在角落里大哭,哭着求妈妈不要走,哭着求爸爸不要丢下自己,大哭着问你们是不是不要洲洲了她曾经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挽回。
然后他们走了个精光,只剩小小的一只许星洲站在空空的、满地破烂的房子里。
邻居阿姨同情地说,星洲好可怜呀,你要坚强一点。
坚强一点,他们说。
他们只让她坚强,却没有人看到许星洲心里撕裂的、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她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真正的伤口从来都与她形影不离,那伤口不住溃烂,反复作。
那是许星洲看着东方明珠感受到的还有谁还需要它呢的共情,是许星洲看着孤儿院的孩子所感同身受的这些残疾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感受到自己没人要的心理换位,是她七色花小盒子里缺失了十多年的绿色糖丸。
那些不被需要的、被抛弃的那些被世界遗忘的,无家可归的万物。
那才是许星洲的巴别塔。
程雁是朋友,朋友不可能让她耽误一生。
她走了,然后呢。
这个世界的天大概都被捅漏了,雨水凉得彻骨,一滴滴地从乌黑的天穹落下来,这个雨水可能永远都不会停,天可能也永远都不会亮了。
许星洲木然地抱着膝盖,一边的理性小人咄咄逼人地问然后什么自己你还想怎么办,另一边感性小人说你应该去死,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问题了。
许星洲不敢再听两个小人打架,慢吞吞地抱住了疼的脑袋。
她浑身是泥,连头都糊了一片,此时一滴滴地往下掉泥水儿,毕竟她在地上抓了泥又去抓过头。原本干净的睡裤上又是摔出的血,又是溅上的泥汤,脚腕的崴伤青紫一片,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许星洲觉得自己应该是从台阶上滚下去过,但是也并不太想得起来了
秦渡疯得可怕。
他凌晨两点多时在华言楼找人,在二楼楼梯间里见了一把沾血的美工刀,那把美工刀都不知道是谁留在那里的,看上去也颇有年岁,但是秦渡看到拿把刀就双目赤红,几乎落下泪来。
他把他能想到的,能藏身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但是许星洲连最基本的目标都没有,没人知道她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只知道她最后一次在监控下现身的时间是十二个小时以前,那时候还在校内。
别的,秦渡一无所知。
他几乎把整个校区翻了个遍,到了后面几乎一边找一边掉眼泪,心想许星洲你赢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想让我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也好,想让我滚蛋也罢,哪怕是想和林邵凡谈恋爱,只要你出来,只要你没事,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