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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事船只(第1页)

失事船只

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是在极度困惑和焦虑中度过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我早晚有一天会落入这群无情的野人之手。因此,即使偶尔壮着胆子外出,我也会东张西望,万分小心。幸好我老早就驯养了一群山羊,这使得我不必再使用枪支了,现在看来,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啊。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开枪了,尤其是在野人经常出现的那片区域,唯恐我的枪声惊动了他们。尽管我能够暂时吓跑他们,但我敢肯定,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带着两三百只独木舟重新杀回来,那时我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在这之后的十五个月里,我并没有发现任何野人的踪影。不过再往后,我还是见到了野人,关于这件事,稍后我再慢慢道来。但在此期间,他们也有可能到过这里一两次,不过停留的时间非常短,至少我没有察觉。但根据我的计算方法,在我登陆这座小岛的第二十四年的五月,我与那些野人有了一次非常奇特的遭遇。下面就是这次遭遇的详细情况。

在这十五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心神不安,夜里总是睡不好,老是做噩梦,还经常从梦中惊醒。白天,我忧心忡忡;夜里,我时常梦见屠杀野人,而且还在梦里为自己的杀戮行为辩解——这些暂且不提。五月中旬的一

天(根据我那简陋的刻木日历来推算,应该是十六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直持续到夜间。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但当我正读着《圣经》,并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陷入了严肃思索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海面上传来一声枪响,顿时大吃一惊。

我这次的惊讶程度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大一样,因为这件事在我头脑中形成的概念与以往完全不一样。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跳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梯子搭在了岩石中间的凹面上,爬了上去;接着又把它提起来,搭在岩石的顶部,爬上了山顶。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划破天际,同时传来第二声枪响;大约半分钟后,我再次听到了枪响。从声音判断,那些枪声应该是从我的小船被激流冲走的那片海域传来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是什么船只遇险了,他们一定还有其他同伴,或者其他同行的船只,这些枪声就是他们遇险求救的信号。那一刻我镇定自若,心想,虽然我不能救助他们,但是也许他们可以救助我。于是,我把手头上能找到的所有干柴都搬上小山,然后架在一起,点着了火。木柴都是干的,因此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尽管风很大,但火还是烧得很旺。因此我敢肯定,如果那里真有船只的话,那他们一定会看到火光的。他们的确看到了,因为这堆火刚烧起来,

我就听到了另一声枪响,之后又是几声枪响,而且都是从同一个方向传来的。我整夜都在往火堆上加柴,一直到天亮。等天大亮之后,天气变得晴朗了。我发现,在岛东侧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但我看不清那究竟是帆还是船,因为距离太远,而且海面上雾气朦胧。

整整一天,我都一直盯着那个东西,很快就发现它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因此我断定那是一艘抛锚的船。可想而知,当时的我是多么急于了解状况。因此,我拿起枪匆忙向岛的南边赶去,到了我先前被激流冲走的那片礁石边上。这时天气已经完全放晴了,因此,我一到那里,就清楚地看到了一艘大船的残骸,这使我非常难过。这艘船大概是撞上了我先前驾船出海时发现的那片暗礁。当时多亏这些岩石挡住了激流,从而形成了一种逆流或回流,我才没被冲入外海,让我在生平最绝望的险境中死里逃生。

因此,一个人的安全可能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毁灭。这些人大概是不认识路,而那里又遍布着暗礁,再加上昨晚又刮起了猛烈的东风或东北风,于是他们遭遇了险情。如果他们看到了这座小岛,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划着小船逃到这里,尤其是当他们看到火光之后,但他们只是鸣枪求援。因此,我想他们可能没有看到小岛。同时,我的脑海里又充满了很多其他

的设想。首先,我想象着,他们一看到我的火光,就会下到他们的小船里,尽力向岸边划来,但是由于当时风高浪急,他们可能被冲走了。但我又转念一想,他们可能早就丢弃了小船,因为这种情况也时常发生,特别是当惊涛骇浪猛烈地拍打着大船的时候,人们迫于形势往往不得不把船上的小船都放开,或者干脆把它们扔到海里。有时我又想,也许他们还有一起同行的其他船只,这些船一看到他们发出的求救信号,就把他们救起来,顺便带走了。有时我又想,他们可能坐着自己的小船下了海,然后被我先前所遭遇的那股激流冲到了远海地区。一旦到了大海深处,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痛苦和死亡了,也许还有饥饿,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彼此相食了。

所有这些想法充其量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幸的人受苦,也只能对他们的遭遇抱以同情了。不过,这件事倒是对我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它使我越来越坚定地信仰上帝,感谢他在我身处危难之时搭救我,赐予我各种生活所需,使我得以存活下来,并且享受着幸福舒适的生活。而且在这片区域已经有两艘船遭遇了海难,船上的所有人全都葬身海底,但上帝却唯独搭救了我。从这些事情中,我还认识到,无论上帝将我们置于何等

不幸的境地或何等巨大的苦难之中,我们总会目睹或亲身感受到一些值得我们感恩的事情,而且我们总能看到,有些人的境况其实比我们还要糟糕。

这艘船上的人显然就是遇到了这种情况——我看不出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有获救的可能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可能全部遇难了,除了一种可能性:他们被另一艘同行的船只搭救了。但这也只是“可能”而已,因为我还看不到出现这种可能性的任何迹象。

这时,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无以言表的热切渴望。看到这幅情景,我的内心情不自禁地蹦出这样的话语:“啊,哪怕只有一两个,不,哪怕只有一个人,能从这艘船上逃离出来,逃到这座小岛上来,那该多好啊!那样的话,我就能有一个同伴,一个相互照应的伙伴啦!那么我就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聊聊天啦!”在我漫长的独居生活中,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热切、如此强烈的渴望——需要有个人陪伴,也从来没有为缺少这种陪伴而感到如此地难过。

在人们的情感中有某种隐秘的动力,当它们被眼前的或者非眼前的目标(想象中的目标)所激发起来时,这种动力就会驱使着人们的灵魂勇猛向前,带着强烈的冲动和热切的渴望去追逐目标,如果达不到,就会痛苦不堪。

我现在最热切的愿望就是有人——哪

怕只有一个人——逃离出来!“啊,哪怕只有一个逃出来也好啊!”我将这句话重复了一千遍,“啊,哪怕只有一个逃出来也好啊!”我内心的渴求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双手紧拧在一起,手指紧紧地摁在手掌上,假如此时我手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那它一定会被我捏个粉碎。同时我牙关紧咬,久久无法分开。

还是让自然学家来解释这些现象以及它们的成因和方式吧,我所能做的就是描述这一事实。当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我甚至对此感到惊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渴望。但毫无疑问,这是我内心热切的愿望和强烈的想法造成的结果,尤其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能和一个基督徒同伴交谈将会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但天总不遂人愿:这要么是他们命该如此,要么是我命中注定,要么就是双方的命运共同阻止了我们的相遇。事实上,直到我在这座岛上的最后一年,我才弄清楚这艘失事的船上究竟有没有人幸存下来。等待我的却是痛苦——几天后,我在小岛另一头的沙滩上(也就是那艘失事船只的附近)发现了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他是淹死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水手背心、一条亚麻齐膝马裤和一件蓝色的亚麻衬衫。我看不出他是哪个国家的,因为他口袋里除了两枚西班牙银币和一根烟斗外别

无他物——对于我来说,后者的价值比前者高出十倍都不止。

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我很想驾着我的小船去那艘沉船上察看一下,我相信我一定能在船上找到一些对我有用的东西。同时,另一种更强烈的动机驱使着我——希望能在沉船上找到一两个活人,那样我不但可以救他们的命,而且自身还能获得极大的安慰,因为救人性命本身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件幸事。这个想法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使我昼夜都不得安宁。现在,我一心只想驾着小船到沉船上探险,而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上帝。因为我想,既然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是如此地强烈,让我无法抗拒,那么一定有某种看不见的神力在暗暗驱使着我,因此,我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急忙回到城堡,为我的探险做好一切准备:我带了不少面包,一大罐淡水,一个驾船用的罗盘,一瓶朗姆酒(这种酒还剩下很多),一满筐葡萄干。就这样,我将所有这些必需品都带在身上,来到我藏船的地方。我先将船里的水清理干净,接着让它浮起来,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船,然后又回家去取来更多的东西。这一次我带了一大袋米,一把遮阳伞,一大罐淡水,还有二十多个小面包(实际上就是一些麦饼,比上一次拿得多),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一瓶山羊奶和一块奶酪。我

费了很大的劲儿,流了好多汗,才把这些东西搬上了船。

我祈求上帝保佑我一路顺风,然后就起航了。我划着独木舟沿着海岸行进,最后来到了岛的另一头,也就是小岛的东北角。现在我就要向远海出发了,这时我心里犯起了嘀咕:是冒险呢还是不冒险呢?我远远地望着小岛两边不断奔腾的激流,想到上次曾遭遇的危险,我仍然心有余悸,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因为可以预见,如果我被冲进这两股激流中的任何一股,都会被冲向外海,那样我就再也看不见小岛了,也就再也无法回到岛上了。而且我的船只很小,到时候只要海上刮起一点儿风,我就会葬身大海。

这些想法重重地压在我心上,迫使我开始放弃自己的计划。我把小船拖进了岸边的一条小河里,然后走下船来,在一块地势稍高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对这次航行心情复杂:既非常担忧又有些急切,既非常害怕又有些渴望。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发现到潮水的流向已经发生了改变,潮水汹涌而来;在这种情况下,在未来几个小时里,我是不可能出海的。这时,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我应该在附近找一个海拔最高的地方,从那里,我可以在涨潮的时候清楚地看到海潮或激流的流向情况,从而清楚地判断——如果不小心被激流给冲走了,我是否可能再被方向相反的

激流给冲回来。刚想到这里,我的目光便落在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它足够高,从上面可以俯瞰小岛的两侧,因此可以看清那两股激流的情况。这就可以帮助我来判断在回程的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线路。爬上小山一看,我发现,退潮的时候海流是紧靠着岛的南端向外流的,而涨潮的时候则是紧靠着岛的北端向内流的。这样在回程的时候,我只需要紧靠着岛的北端就可以顺利归来了。

这番观察使我大受鼓舞,于是我决定第二天早晨趁着第一波涨潮出发。我在独木舟上休息了一夜,身上盖着我前面提到的水手值班大衣。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了,我先是将船划向远海地区,然后向正北方向航行。后来,我遇上了一股向东的激流——这股激流帮了我的忙,将我的小船快速推向东北方向。不过,这股激流并不像小岛南边的那股激流那样猛烈,因此我还能勉强控制住小船。我用力划桨,以控制小船的航向,使它飞快地向那艘沉船划去。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来到了沉船跟前。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凄惨的景象。从结构上来看,那是一艘西班牙船只,由于撞击过猛,它紧紧地卡在两块岩石之间,船尾和四分之一的船身都被海水打碎了;它的船头卡在岩石之间,主桅也由于撞击过猛而断裂了,倒在了甲板上;但船首斜桅还是完好的

,船头看起来还算结实。当我靠近这艘船的时候,一只狗出现在船上,看我过来,它冲我尖叫着。我一唤它,它便跳到海里游向我,于是我把它带上了船,这时我发现它几乎快要饥渴而死了。我给它吃了一块面包,于是它像一只在雪地里饿了两周的饿狼一样狼吞虎咽起来。然后我又给这可怜的小家伙喝了些水,它大口大口地喝个没完——我真担心,如果我一直让它喝的话,它非得撑破肚皮不可。

随后,我便上了船。上船后我第一眼就看到有两个人淹死在前舱的厨房里——或者说船首楼里,两人的胳膊紧紧地搂在一起。我推测——很可能事实如下:当船在风暴中触礁的时候,海水掀起的巨浪,不断地涌上甲板;而船上的人们也被巨浪冲得东倒西歪,后来便被不断升高的水位给淹没了。除了那条狗,船上没有任何幸存者;除了船舱里的几桶酒(不清楚它们究竟是葡萄酒还是白兰地)以外,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水泡坏了。此时,因为潮水正在退去,酒桶便露出了水面,因此我才得以看见它们。但它们实在太大了,我根本搬不动。我还看见了几个箱子,我猜应该是某个水手的物品。我没有察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而是直接把其中的两只箱子搬上了我的小船。

如果卡在礁石上的是船尾,那么被海水击碎的将会是船头,那样的话,我

肯定会满载而归,因为根据我搬走的那两只箱子里的物品来判断,这艘船上一定载有大量的财富。至于这艘船的航线,我猜它一定是从南美洲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或拉普拉塔河起航的,接着驶过巴西海岸,到达墨西哥湾的哈瓦那,也许最终将到达西班牙。毫无疑问,这艘船一定载着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这些财富现在对任何人都已经毫无用处了。至于船上其余人的下落,我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这两只箱子以外,我还发现了一小桶酒,大概有二十加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搬上了我的小船。在一间小船舱里还有几支火枪以及一个大角筒,里面装着四磅左右的火药。我觉得火枪对于我来说没什么用,就把它们留在了船上,只带走了装火药的角筒。另外,我还取走了一把火炉铲和一把火钳,这些都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此外,我还带走了两个小铜壶、一个煮巧克力的铜锅和一个烤架。然后我就带着这些物品和那条狗准备返航回家了。这时正好碰上涨潮,而潮水的方向也正好顺路,因此天黑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回到了岛上。这时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当晚我就直接睡在了船上。第二天早上,我决定把我从船上运回来的东西都存放在我的新洞穴里,而不是运回我的城堡。吃了点东西之后,我把所有的物品都搬上了岸,

然后开始细细地查看。我发现那桶酒是一种朗姆酒,但不是我们在巴西经常喝的那种,总之味道不怎么好。不过,当我打开那两个箱子时,却发现里面有几样东西对我很有用处。比如,我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只精致的酒箱,造型非常地别致,里面装着几瓶上好的甜酒,每瓶大约有三品脱,瓶盖都是银制的。我还发现了两罐品质上佳的蜜饯,由于箱子封装得很好,它们还没有浸入海水,但另外两罐却被海水泡坏了。此外,箱子里还有一些质量很好的衬衫(这可是我目前急需的东西)以及十几条亚麻白手绢和一些五颜六色的餐巾,在大热天用它们擦脸会让人感到很清爽。除此之外,我在箱子里还发现了一只宝箱,里面有三大袋子金币,共有一千一百多枚。在其中一个袋子里有一个纸包,里面装着六个西班牙金币和一些小金条——我估计它们加起来有一磅重。

我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些衣服,但对我没什么用。从里面的物品来判断,这个箱子肯定是属于炮手的。虽然里面并没有普通火药,但有两磅的细沙火药,分装在三只烧瓶里面,我猜它们是偶尔用来填装火枪用的。总的说来,这次探险得到的东西大多对我都没有什么用处。至于那些钱币,身处孤岛的我根本没办法使用——对于我来说,它们就像我脚下的泥土一样,我

宁愿用它们去换三四双英国鞋和长袜——这些东西反而是我急需的,但我已经多年没有穿过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已经得到了两双鞋,这是从我在沉船上发现的两个溺死者的脚上脱下来的。我在一个箱子里又找到了两双便鞋,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它们不像我们英国鞋那样既舒适又耐用。我在这个水手的箱子里也发现了大约五十多枚银币,却没发现金币。我想这个箱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比较贫穷的水手,而那个箱子的主人似乎是个高级船员。

不过,我还是把这些钱币都带回了我的城堡,把它们藏在了山洞里,就像以前存放那些从我自己的船上弄下来的钱币一样。不过可惜的是,我无法进入这艘船的剩余部分,否则的话,我敢肯定,我可以运回好几船的钱币;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逃回英国,那么这些钱也会安然无恙地存放在这里,到时候我再回来把它们取走。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岸,运回去,存放好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船上,然后划着它沿海岸回到了它的旧港。把它停靠在那里之后,我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我的老住处。到了那里,我发现一切都平安如常,于是我开始安心地休息,像往常一样继续过日子,料理家务。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过得还算悠闲自在,只是比以前更加警惕了,我会时不时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而且也不经常外出。即使偶尔壮着胆子外出,我也尽量只在岛的东边活动——我相信野人从来没有来过这一带,因此我在这一带活动的时候不用处处小心,也不用像去其他地方那样带着很多武器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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