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杰克说,似乎没有听见那可怖的威吓,“你可以在这里坦率直陈。威廉对你不是威胁,而他母亲,看来已经知道全部内情了。”
威廉看着他母亲。果然,她有一种知情的神态。威廉本人此时已经彻底给弄糊涂了。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杰克的来访,与威廉和他杀害阿莲娜情人的密谋无关。
里甘夫人对杰克说:“你在指责主教作伪证!”
“我不会当众重复这种指控的,”杰克冷冷地说,“我没有证据,何况,我根本无心复仇。我只想弄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绞死一个无辜的人。”
“从这里滚出去。”沃尔伦冰冷地说。
杰克点点头,似乎他的期望不过如此
。虽然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脸上有一种满意的神情,好像他的疑虑得到了证实。
威廉仍然被整个对话弄得稀里糊涂。他一时冲动,说:“等一等。”
杰克在门口转过身,用那双嘲弄的眼睛看着他。
“你……”威廉咽了一口口水,好控制他的声音,“你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是什么?你为什么到这儿来,问这些问题?”
“因为他们绞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杰克说,说罢即扬长而去。
房间里一片沉寂。如此看来,阿莲娜的情人,王桥的建筑匠师,是在夏陵被绞死的贼的儿子,威廉想:这又怎么样呢?但母亲似乎忧心忡忡,而沃尔伦实际上在发抖。
最后,沃尔伦痛苦地说:“那女人跟踪了我二十年。”他平时总是掩饰自己,威廉看到他任凭自己真情流露,感到很震惊。
“大教堂坍塌之后,她就消失了。”里甘夫人说,“我想,我们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如今,他儿子又来纠缠我们了。”沃尔伦的声音里有着真正的恐惧。
威廉说:“你为什么不因为他指控你作伪证把他抓起来示众呢?”
沃尔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你儿子是个狗屁不懂的傻瓜,里甘。”
威廉这才明白,作伪证的罪名一定是真的。而如果他能推测出这一点,杰克也能。“还有别人知道吗?”
里甘夫人说:“詹姆斯副院长临死以前忏悔他作过伪证,
听忏悔的是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他早就站到我们一边,反对菲利普了,因此他没有危险。杰克的母亲了解一些,但不是全部;不然的话,她现在就会利用那些情况了。但杰克到外边转过一圈——他可能搜集到了什么他母亲不知道的东西。”
威廉看出来,这个奇怪的陈年故事可以利用一下。他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说:“那就把杰克·杰克逊干掉。”
沃尔伦只是轻蔑地摇着头。
里甘夫人说:“那样一来,刚好引起人们注意他和他的指控。”
威廉感到失望,看来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屋里的沉默拖延着,他的脑筋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他又想起了新主意,他说:“那倒不一定。”
那两个人都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杰克可以干掉,而又不引人注目。”威廉执意地说。
“好吧,告诉我们,怎么办。”沃尔伦说。
“可以在一次袭击王桥的战争中除掉他。”威廉说,他看到他们俩脸上都露出同样的叹服的神色,心中很得意。
黄昏时分,杰克和菲利普副院长在建筑工地上转着。圣坛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修道院的北侧,堆起了两大堆废料。新的脚手架已经竖起,建筑匠在重砌坍倒的墙。疗养所一带是一大堆木料。
“你进展得很快。”菲利普说。
“我原本希望比这还要快呢。”杰克回答。
他们巡视了交叉甬道的地基。四五十名壮
工在深深的地基沟下面,把泥铲到筐里,站在地面上的人,摇动轳辘,把筐提上来。大块的粗粗切好的石块在附近堆放着,准备用在地基下面。
杰克带着菲利普到了他自己的工棚。比当年汤姆的工棚要大多了。一面是完全敞开的,便于采光。半间地面都让他的设计图给占了。他事先把木板铺到地上,沿板边放上两三英寸高的木头边框,然后往里面倒石膏,直到框架铺满石膏,快要溢过边框为止。石膏凝固后,硬得可以在上面走人,这时就用一根一头磨尖的短铁丝,在上面画出草图。杰克就是在这里设计细部的。他用的工具有圆规、直尺和三角板。草图刚画好时,洁白清晰。但很快就成了灰色,这样又可以再在上面画新图,而不致混淆。这办法是他在法兰西顺便学会的。
工棚里余下的位置,大都让条凳给占了。杰克在条凳上刻木头模板,用来给工匠做样子,照着刻石头。光线已经暗下去了,他今天不准备再刻了,他开始收拾工具。
菲利普拿起一块模板:“这是做什么用的?”
“主柱的底座。”
“你的准备大大提前了。”
“我不能等到开工再做啊。”
近日来,他们的谈话都是简明、实际的。
菲利普放下模板。“我得去做晚祷了。”他转身就走了。
“而我要去拜望我的家了。”杰克酸溜溜地说。
菲利普站住脚,转回身,似乎
要说些什么,样子很伤心,然后还是走了。
杰克锁上了他的工具箱。刚才讲的是蠢话。他已经按照菲利普的条件,接受了工作,现在再对这件事发牢骚就毫无意义了。但他时常生菲利普的气,他不能总闷在肚里。
他在暮色中离开修道院,来到穷人住的小房子那儿,阿莲娜如今和弟弟理查住在那儿。杰克进门时,她幸福得满面笑容,但他们并没有亲吻,他俩现在从来不碰对方,唯恐激起情欲,那样一来,要么是忍痛分手,要么就屈从于欲望,冒被人抓住违背了对菲利普副院长承诺的风险。
汤米在地上玩。他现在一岁半了,最近他着迷的是,把一些东西放到另一些东西里去。他面前摆着四五个碗,他不知疲倦地把小碗放进大碗,还试着把大碗放进小碗。杰克忽然想到:汤米本能上不懂得大碗放不进小碗里去;这是人类要学的东西。汤米吃力地摆弄这些空间关系,就像杰克有时候要想象拱顶中一块石料的外形一样。
杰克看着汤米,也感到忧虑。直到目前,杰克从不担心自己找到工作、保住工作和养活自己的能力。他漂洋过海,到了法兰西,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可能会没钱和挨饿。但现在他需要保障。照顾汤米的需要比照顾自己更有驱动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责任心。
阿莲娜在桌上放了一罐葡萄酒和一块加配料的点心,然
后坐在杰克的对面。他倒了一杯酒,感激不尽地啜饮着。阿莲娜拿了些面包,放到汤米跟前,但他不饿,他把面包胡乱抛着,撒到了地上铺着的灯草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