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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汾阳在电影和故人之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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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下旬举办的首届“86–0358”短片交流周,是贾樟柯的“柯首映”等单位联合举办的电影活动,地点在汾阳市贾家庄,这里也是“山河故人家厨”所在的村落。贾樟柯用吕梁—汾阳的电话区号为影展命名,大概是有动员人们拨通、交流之意,我觉得也有空间革命的意图——促进电影文化向村庄流动。

作为受邀参与者,我与汾阳有特殊的缘分。我来汾阳多次,此番又认识了《站台》(2000)里的演员梁景东以及《山河故人》(2015)里的演员原文倩。梁和我,以及其他三位老师一起做评委。其实前些年与贾樟柯早期影片中的演员多有相识,并非通过导演和电影场景,而是认识于日常生活空间,这一点让我觉得颇有意味。由于熟悉贾樟柯的电影,而且对于其中的角色有所认同,所以与扮演者在生活中相遇,都仿佛同故人重逢。

在贾家庄举办的短片展面向全国,但也带有浓厚的山西色彩,山西导演的作品占比例较大。我不知道这些短片在全国的代表性有几何,策展人徐志鹏跟我讲,这十二部竞赛短片是从八十部左右的短片当中挑出来的,想必可以窥见中国青年影像的侧面轮廓。

这些短片多为“90后”导演的作品,令我意外的是,实验性与先锋性的作品少,更多人

希望在短片里完成一个常规叙事。山西籍导演的短片《有病》是此次少有的跳脱于传统写实风格的作品,它讲述了一个陷入精神崩溃的中年人,疑心自己生大病,搭了一辆顺路摩托进城。中途摩托车抛锚,他气急败坏地踢着别人的车说:“这过的是啥日子,这日子没法过了!”电影似乎仅供人欢笑,没有太多深意,但我觉得电影有多种形态,这里面有对现实的轻微反讽,其中也包含了超脱的生活态度。

《根》讲述张家口一位失去父母的农村青年,在城里买了一部手机,他似乎是希望通过手机得到村民的认可。但手机很快坏了,店家又不包修,他下餐馆吃饭,自己的饭却被偶遇的人吃完了。他回村向叔叔借钱,而他的土地已经抵押给了叔叔。影片叙事浅淡,但有荒诞感和幽默感,它呈现了一个农村青年恍惚的生活片段,这是一个无父无母又丧失了土地的人物,生存的物质根基和精神根基似乎都已经找不到了。

《春梦了无痕》的导演来自香港浸会大学,应该是山西籍人士。短片讲述两位大学生被分配到煤矿工作,他们希望调换部门却无力实现,其中一位打伤了蛮横的领导,另一位带着失落下井去了。短片对于其中的权力结构和人的情感结构有贴近的揭示。虽然它也有一些杂质,有的表演段落粗糙,但相对而言呈现了厚重感

,很多片段显示导演“有生活”。

其他短片也各有特色,不过展现批判性精神的好作品并不多。《人间景象》对于贫富分化对个人的奴役有所表达,吕梁本土导演的《飘》呈现了传统乡土批判的样貌,却是此次影展中最让我困惑的作品,我想着力分析一下它。

其实撰写本文,并不是要完整记述发生在汾阳贾家庄的这个电影活动。虽然我忝为评委会主席,但此文和此行也有私自的想法:贾樟柯电影让我对于汾阳有特殊的情感,文本和现实、文本与文本的关系,考察起来一定富有意趣;另外,大约十年前,我在吕梁的孝义市拍纪录片,记得我从拍摄的村庄翻过一座岭,就来到了汾阳地界的韩三明家。那时候他已经因为《三峡好人》(2006)获得了智利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但他当时还住在村子里,闲暇时仍然去煤矿挖煤。

那时我看到他家的围墙是土制的,但室内窗明几净,室外菜畦井然,这样的生活场景无意间展现出了生存的尊严。《站台》里面的一场戏,也是在此拍摄的,其中饰演韩三明表哥的王宏伟和姨妈聊天,姨妈扮演者正是韩三明母亲本人。那天,韩三明站在他自家门前的土堆上,指着远方的土地对我说“那边就是孝义”,仿佛在重演《站台》里的场景。

这里的农村和城市,我曾有所涉猎,而这次影展如前

所述,的确也更多展示了山西这片土地。影像可以作为这片土地的象征系统而存在,通过这些影片,我可以看到十年和二十年来,这片土地上物质现实和精神现实的双重变迁。

而我的困惑何在?

《飘》是一部有山西方言的影片,这部短片没有获奖,有本地观众向我表示遗憾。我个人也看重这部短片中展现的批判精神,这一点在青年影像中尤其珍贵。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大的思量却在于它用常规的拍摄方法,讲述的又是一个似乎发生在一百年前的故事。为何会有如此这般的电影面貌?

大学生李飘和哥哥来自农村,各有其恋爱的对象,电影开场时就是两个人各自和异性朋友在房间里做爱,可见他们过着现代的婚前性生活,但很快他们的命运发生了转折。由于失业,李飘哥哥的女友提出分手,而母亲给哥哥算命,说他今年必须和小十二岁的女孩结婚,于是用八万块彩礼将一个女孩快速地迎娶回家。

李飘的男朋友是城里人,男友母亲显然对来自乡下的李飘不满意。李飘回乡参加哥哥的婚礼,母亲希望她帮忙还债,于是将她嫁给一个有钱人的儿子。新婚夜过后,丈夫告诉父母李飘不是处女,父母找来接生婆检查,然后要求女方退钱。

电影结尾是李飘母亲骑着摩托车,带着被“退货”的女儿,骑行在吕梁山区崎岖的山路上。

观片的困惑由此而生:检验处女之身,那不是黄建新《五魁》(1994)里的情节吗?自由婚姻的问题不是在1962年的《小二黑结婚》里已经解决了吗?是否可以据此来说短片的题材是陈旧的?我就此向本地人咨询这一情节的现实可能性,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里民风保守”。

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我们该如何运用评价的标准?是追求形式上的新奇创造,还是看重现实主义的诉求?如果说它具备了某种现实主义的艺术价值,但我和它的隔膜感又该如何解释?

我发现这部短片的起承转合是一部长片的形制,与短片精神略有不合。作为短片,其内部人物很多,用笔又平均,因此难以聚焦,没有建立起良好的认同机制。影片里的青年完全听从母亲的摆布,几乎没有展现什么个人的态度。李飘和男友看起来相爱,分手后似乎也没有呈现可信的心理转折。影片没有把我们带入,让我们从认同中获得体验和反思。

对于那些现实,它更多的是展示,类似于纪录片的情境再现,是一些外在的动作,没有做到真正的人格化。我们与那些人物没有亲切之感,好似路人,我知道他做过了一些什么事,但不曾和他一起共过事。

《春梦了无痕》也有瑕疵,但它相对有所聚焦,通过主角与家人同事的交流,通过日常生活的质感,给予

我们更多的认同感。有一幕让我印象深刻:父亲疼爱儿子却无能为力,晚上儿子下班回家,发现父亲在楼下等他,说帮他换工作走后门的事没办成,父亲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接下来的一个镜头是儿子在卫生间洗澡,父亲说我给你搓搓背吧。这是无能的父爱的唯一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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