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洋一的心情轻松了一些,脸仍朝着婶婶,伸手去掏袖兜里的纸烟盒。
“你看,上面写着枕头朝东亦可。——神山君,来一支吧。扔过去啦,抱歉。”
“多谢。是E。C。C牌的,我就抽一支吧——还有别的事儿吗?有的话,可别客气……”
神山把金嘴纸烟夹在耳朵上,突然抬起穿着夏季和服外褂的身子,匆匆地要向店铺那面退出。这时,拉门开了,脖子缠着湿布的姐姐阿绢提着水果篮子走进来,她还没有脱斜纹哔叽外衣。
“哦,你来啦。”
“冒着雨来一趟可不容易呢……”
婶婶和神山几乎同时说。阿绢向他俩点头致意,迅速脱掉外衣,疲惫不堪地歪着身子坐下来。这当儿,神山把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水果篮子放下,焦躁地走出了吃饭间。篮子里装满了光润漂亮的青苹果和香蕉。
“妈妈怎么样?——请原谅,电车可挤啦。”
阿绢仍然侧着身坐着,利索地脱下溅满了泥的白色布袜子。洋一看见那布袜子,恍惚觉得头发梳成圆髻的姐姐身边还飞溅着大街上的雨水。
“还是肚子痛。——发烧发到三十九摄氏度。”
神山刚出去,女用人美津就进来了,婶婶把算命先生的信摊在那儿,忙着同她一起准备茶水。
“哎呀,电话里不是说比昨天好多了吗?当然,电话不是我接的。今天的电话是谁打的,是小洋吗?”
“不,不是我
。是神山君吧?”
“是的。”美津边端茶,边细声细气地插嘴说。
“神山?”阿绢蹙起眉头,凑到长火盆旁边来。
“瞧你那副神气……你家里大家身体都好吗?”
“托您的福……婶婶家里都健康吗?”
洋一听着这样的对话,叼着纸烟,呆呆地凝视着挂历。自从中学毕业以来,他虽然记得每天的日子,可是始终忘记是星期几。于是一抹寂寥突然掠过心头。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学考试了,而他几乎没有应试的心情。要是考不上的话……
“美津越发出挑了。”
姐姐这句话突然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洋一的耳际。可是他只是默默地抽着金嘴烟。当然,那时美津早已下厨房去了。
“而且她本来就长着一张讨男人喜欢的脸……”
婶婶这才把摊在膝上的信和老花镜收拾起来,露出轻蔑的笑容。
阿绢眼睛里也露出微妙的神色,可是旋即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问道:“婶婶,那是什么?”
“刚才我让神山君去给看了看墨色#pageNote#2。——小洋,去看看妈妈吧。刚才她倒是睡得挺好……”
他本来就感到很烦,把金嘴烟头插进火盆的灰里,就像避开婶婶和姐姐的视线似的,迅即从长火盆前站起来。然后假装轻松地拉开纸槅扇,走进了起坐间。
透过房间尽头的玻璃拉门,可以看到狭窄的中院。中院只有一棵粗大的冬青树,紧挨着洗手钵。阿律身穿麻布睡衣
,头放冰囊,面向里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的枕边有一位护士,膝上放着病情日记,由于近视,护士的脸几乎贴到日记本上,握着钢笔写个不停。
护士一看见洋一,就向他行了个柔媚的目礼。洋一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那个护士是异性,他冷冷地打了个招呼,从褥子的脚那一头绕过去,在看得清母亲的脸的地方坐下来。
阿律闭着眼,生来单薄的脸现在更消瘦了。洋一探过脸去,她就静静地睁开还在发烧的眼睛,像平时一样微微露出笑容。不知怎的,洋一觉得刚才他同婶婶和姐姐在吃饭间里没完没了地闲聊,太对不起妈妈了。
阿律一时没有作声,稍后,吃力地说声:“喏。”
洋一仅仅向她点点头。这当儿,母亲因为高烧而散发出的汗臭味依然使他感到不舒服。阿律只招呼了这么一声,没有接着讲下去。洋一逐渐地感到不安起来。脑际甚至浮现了“这是遗言吗”这么个念头。
“浅川的婶婶还在吧?”母亲好不容易开了口。
“婶婶在,刚才姐姐也来了。”
“给婶婶……”
“找婶婶有事吗?”
“不,给婶婶叫一份梅川的鳝鱼盖浇饭。”
这下子洋一微笑了。
“你告诉美津一声,好吗?——没别的事。”
阿律说罢,想把头挪一挪。这么一来,冰囊滑下来了。洋一不等护士动手,自己给放回原处。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
马上想:可不能哭。可是那时已感到鼻梁上满是泪水了。
“小傻瓜。”
母亲小声嘟囔了一句,像疲乏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洋一在护士面前觉得害臊,涨红了脸,沮丧地回到吃饭间。一进去,浅川的婶婶就回过头来仰视他,问道:“妈妈怎么样?”
“她醒着。”
“醒是醒着。”
婶婶和阿绢似乎隔着长火盆面面相觑。姐姐翻着两眼,用簪子搔搔发髻根,然后把手伸到火盆上烘着,问道:“你没讲神山君回来了吗?”
“没有讲。姐姐去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