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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童(第4页)

“你怎么啦?今天情绪怪低沉的……”

火灾的第二天,我叼着烟卷,对坐在我家客厅的椅子上的学生拉卟说。拉卟将右腿跷在左腿上,呆呆地对着地板发怔,连他那烂嘴都几乎看不到了。

“拉卟君,我在问你哪,怎么啦?”

“没什么,是一点无聊的小事……”拉卟这才抬起头来,用凄楚的鼻音说,“我今天看着窗外,无意中说了句:“哎呀,捕虫堇开花啦。’我妹妹听了脸色一变,发脾气说:‘反正我是捕虫堇呗。’我妈又一向偏袒妹妹,也骂起我来了。”

“你说了句‘捕虫堇开花啦’,怎么就会把令妹惹恼了呢?”

“嗯,说不定她是把我的话领会为‘捉雄河童’。这时,跟我妈不和的婶婶也来帮腔,越闹越大发了。而且成年喝得醉醺醺的爹,听到我们在吵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见人就揍。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弟弟乘机偷了妈妈的钱包,看电影什么的去了。我……我真是……”

拉卟双手捂住脸,一声不响地哭起来。我当然同情他,并且想起了诗人托喀对家族制度的鄙夷。我拍拍拉卟的肩膀,竭力安慰他:“这种事儿很平常,鼓起勇气来吧。”

“可是……要是我的嘴没有烂就好了……”

“你只有想开一点。咱们到托喀家去吧。”

“托喀君看不起我,因为我不能像他那样大胆地抛弃家族。”

“那么就

到库拉巴喀家去吧。”

那次音乐会以来,我跟库拉巴喀也交上了朋友,就好歹把拉卟带到这位大音乐家的家里去。跟托喀比起来,库拉巴喀过得阔气多了。这并不是说,过得像资本家嘎尔那样。他的房间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古董——塔那格拉#pageNote#3偶人和波斯陶器什么的,放着土耳其式躺椅,库拉巴喀总是在自己的肖像下面跟孩子们一道玩耍。可今天不知怎的,他交抱着双臂,怒容满面地坐在那儿。而且他脚底下到处撒满了碎纸片。拉卟本来是经常和诗人托喀一起跟库拉巴喀见面的,但这幅情景大概使他吃了一惊,今天他只是毕恭毕敬地向库拉巴喀鞠个躬,就默默地坐到房间的角落里了。

我连招呼也没正经打,就问这位大音乐家:“你怎么啦,库拉巴喀君?”

“没怎么着!评论家这种蠢材!说什么我的抒情诗比托喀的差远啦!”

“可你是位音乐家呀……”

“光这么说还可以容忍。他还说,跟啰喀比起来,我就称不上是音乐家啦!”

啰喀是个常常被拿来跟库拉巴喀相提并论的音乐家。可惜因为他不是超人俱乐部的会员,我连一次也没跟他说过话。不过我多次看到过他的照片:嘴巴是翘起来的,相貌很不寻常。

“啰喀毫无疑问也是个天才。可是他的音乐缺乏洋溢在你的音乐中的那种近代的热情。”

“你真这么想吗?”

“那还用说

!”

于是,库拉巴喀突然站起来,抓起塔那格拉偶人就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掼。拉卟大概吓得够呛,不知喊了句什么,抬起腿就想溜掉。库拉巴喀向拉卟和我打了个手势,要我们“别害怕”,冷静地说道:“这是因为你也跟俗人一样没有耳力的缘故。我怕啰喀……”

“你?不要假装谦虚吧。”

“谁假装谦虚?首先,与其在你们面前装样子,我还不如到评论家面前去装呢。我——库拉巴喀是天才。我并不怕啰喀。”

“那你怕的是什么?”

“怕那个不明真相的东西——也就是说,怕支配啰喀的星星。”

“我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就明白了吧:啰喀没有受我的影响。可我不知不觉地却受了他的影响。”

“那是因为你的敏感性……”

“你听我说,才不是敏感性的问题呢。啰喀一向安于做唯独他能胜任的工作。然而我老是焦躁。从啰喀看来也许只是一步之差。然而依我看来却是十英里之差。”

“可您的《英雄曲》……”

库拉巴喀那对眯缝眼儿眯得更细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拉卟道:“别说啦。你懂什么?我比那些对啰喀低声下气的狗才们要了解他。”

“你别那么激动。”

“谁愿意激动呢……我总是这么想:冥冥之中仿佛有谁为了嘲弄我库拉巴喀,才把啰喀摆在我前面。哲学家马咯尽管成天在彩色玻璃灯笼下读古书,对这种

事却了如指掌。”

“为什么呢?”

“你看看马咯最近写的《傻子的话》这本书吧……”

库拉巴喀递给我——或者毋宁说是丢给我一本书。然后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说了句:“那么今天就告辞啦。”

我决定跟垂头丧气的拉卟一道再度去逛马路。熙熙攘攘的大街两侧,成行的山毛榉树的树荫下依然是鳞次栉比的形形色色的商店。我们默默地漫步着。这时蓄着长发的诗人托喀踱过来了。

托喀一看见我们,就从肚袋里掏出手绢,一遍又一遍地揩额头,说道:“啊,好久不见了。我今天打算去找库拉巴喀,我已经多日没见到他啦……”

我怕这两位艺术家会吵架,就委婉地向托喀说明库拉巴喀的情绪多么坏。

“是吗?那就算了。库拉巴喀有神经衰弱的毛病。……这两三个星期,我也失眠,苦恼得很。”

“你跟我们一道散散步怎么样?”

“不,今天失陪啦。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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