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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第3页)

什么,没见过?城市长大的人就是这样,不好办。这是两三天前鞍马#pageNote#25的猎人送给我的叫作猫头鹰的鸟。不过,这么驯熟的还不多。”

那个人这么说着,徐徐举起手,轻轻地从下而上抚摩刚好吃完食的猫头鹰脊背的羽毛。于是,就在这当儿,鸟突然尖锐、短促地叫了一声,转瞬间从桌上蹿起,挓挲着两爪,抽冷子朝弟子的脸扑去。倘非当时弟子慌忙扬袖遮脸,准已负伤一两处。弟子啊啊地喊叫着,甩袖欲轰之,猫头鹰却盛气凌人,张开嘴叫着,又是一次突袭——这时弟子已忘掉是在师父面前了,站起来防御,坐下去驱逐,不由得在狭窄的屋中四下里乱窜。怪鸟当然紧追不舍,时高时低地飞翔,只要有隙可乘,就朝着眼睛猛冲过来。翅膀每每吧嗒吧嗒扇出可怕的声响,诱发落叶气息啦,瀑布飞溅的水花啦,要么就是猴酒#pageNote#26馊味,诸如此类古怪氛围,就别提有多么瘆人啦。据说这个弟子曾讲,他甚至把幽暗的油灯火当成朦胧的月光了,心情不安,觉得师父的屋子就那样乃是远山深处妖气弥漫的峡谷。

然而,弟子感到可怕的并不只是被猫头鹰袭击这档子事。不,使他更加毛骨悚然的是师父良秀冷冰冰地瞧着这场混乱,慢条斯理地摊开纸,掭着笔,临摹像女子般的少年被怪鸟折磨的惨状。弟子瞥了一眼这幅情景,立即感到难以言表

的恐惧。他说,其实,一时甚至觉得自己的性命会断送在师父手下哩。

十一

其实不能说他被师父杀死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真的,就连那个晚上特地召唤弟子前去,老实说似乎也是心怀诡计,唆使猫头鹰去啄弟子,他就好临摹弟子到处乱逃的模样儿了。所以,弟子刚看了一眼师父的神态,就不由自主地把脑袋藏在双袖里,连自个儿都不晓得惊叫的是什么,就那样蹲伏到屋角拉门跟前去了。这样一来,良秀也不知发出了些什么着慌般的声音,有站起来了的动静。转瞬之间,猫头鹰扑扇翅膀的声音比先前还响了,东西倒下去的声音啦,摔碎的声音啦,一片喧嚣传到耳际。这下子弟子再一次慌了神儿,不禁抬起藏着的头。只见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团漆黑,师父喊叫弟子们的声音在黑暗中焦急地响着。

不久,一个弟子从远处答应,举灯照亮儿,急忙走过来。借着被烟熏污的那盏灯的光望去,但见高脚灯台倒了,地板和草席上满是油,方才那只猫头鹰显得蛮痛苦地光扑扇着一只翅膀,就地滚来滚去。良秀在桌子对面探起上身,似乎惊呆了,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这也难怪。那只猫头鹰身上,从脖颈到一只翅膀,紧紧地缠着一条乌黑的蛇。多半是弟子蹲伏下去的当儿,撞翻了放在那里的瓮,里面的蛇爬出来了,猫头鹰贸

然地抓将上来,终于引起这样一场大乱子。两个弟子面面相觑,茫然观看了一会儿这稀奇的光景。少顷,向师父默默地行礼,偷偷摸摸地退回到自个儿的屋子。蛇和猫头鹰其后怎样了,这,无人知晓。

这一类事另外还有好几档子。先前说漏了,侯爷是秋初下令画地狱变屏风的。所以,自那以来直到冬末,良秀的弟子们不断地受到师父那古怪举动的威胁。可是,到了冬末,良秀在屏风的画方面大概有了什么不如意的事。他那神态比以前更加阴郁,谈吐也眼看着粗暴了。同时,屏风上的草图也只画完了八成,没有进展的样子。不,看那光景,一个不好,甚至把自己至今所画处涂掉也在所不惜。

然而,屏风的什么不如意呢,无人知晓。恐怕也无人想知晓。以前发生的种种事使弟子们吃过苦头,所以他们的心情宛如与虎狼同槛,从此想方设法不接近师父。

十二

因此,这期间的事就没有什么值得奉告的了。如果非说不可的话,是这个刚愎自用的老爷子不知怎的变得格外心软爱流泪,时常在无人处独自哭泣。尤其是有一天,一个弟子到庭前来办什么事,这时师父热泪盈眶,正站在廊子里心不在焉地望着即将入春的天空。弟子见状,反而觉得难为情,就默不作声偷偷摸摸折了回去。但是,为了画五趣生死图,连路边死尸都临摹的那个

傲慢的人,竟由于未能随心所欲地画屏风画这么一点小事就像小孩儿似的哭起来,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然而,一方面良秀简直不像是正常人那般不顾一切地在屏风上作画,另一方面那个姑娘不知何故越来越忧郁,就连当着我们的面都明显地忍住眼泪。正因为她本来就是个面带愁容、皮肤白皙、举止谦恭的女子,这么一来,睫毛沉甸甸的,眼圈儿发黑,越发显得凄怆。起初还有人这样那样地揣测,什么想念爹啦,害相思病啦,可是其间又开始风传说哪里,是侯爷要让她就范才这样的。随后,人人都忘却了似的,关于那个姑娘的风言风语戛然而止。

恰巧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儿吧。一天晚上,更深人静,我独自沿着廊子走,那只猴子良秀突然从什么地方蹿过来,一个劲儿地拽我的裙裤下摆。记得那是个仿佛已发散着梅香、淡月辉光的暖夜。迎着亮儿望去,只见猴子龇着雪白的牙齿,皱起鼻尖,简直要发疯似的尖叫。我感到三分不快,又因新裙裤的下摆被拽而七分生气。起初打算一脚踹开猴子径自走过去,转念一想,还有过某武士由于整治这只猴子而冒犯了小公子的先例,更兼猴子的举动看来太不寻常了,我终于拿定主意,朝着猴子拖曳的方向信步走了三四丈远。

沿着走廊一拐弯,就连在夜间,透过枝叶柔嫩的松树展现在眼前的

是一泓泛白的宽阔池水。刚走到那儿的时候,好像有人在近旁哪间屋里争吵的动静,既仓促又分外悄然地逼到我的耳际。四下里一片静寂,混混沌沌,分辨不出是月色呢还是雾霭,除了鱼儿跳跃的声响,听不到任何语音。此刻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不禁止步,倘若有不法之徒,非得给他点厉害尝尝不可。于是我屏息,悄悄把身子移到拉门外边。

十三

然而,猴子可能嫌我的动作缓慢了。良秀急不暇待地在我的脚边兜了两三个圈子,用宛如喉咙被扼住般的声音尖叫着,抽冷子飞快地跳上我的肩头。我不由得把脖颈向后一仰,以防被爪子挠了。猴子又搂住我的礼服袖子不放,免得从我身上滑落下去。——这下子我不知不觉踉踉跄跄晃出两三步,后背重重地撞到拉门上。这样一来,我片刻也不能犹豫了。我猛地拉开门,准备冲进月光照不到的里屋。但这当儿遮住视线的是——哦,更使我惊愕的是,那一刹那正要从屋里像流弹一般飞奔而出的女子。女子迎面而来,差点儿跟我撞个满怀,就势儿跌倒在门外。不知怎的,双膝着地,上气不接下气,战战兢兢地仰望我的脸,宛似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就是良秀的闺女,倒也无须特地交代。然而那个晚上该女子恰像换了个人,生气勃勃地映入我的眼帘。双目圆睁,闪着光,两颊看上去也

燃红了。加以裙裤和衣衫凌乱不堪,一反平素的稚气,甚至平添了妖媚。这确实是良秀的那个纤弱、凡事都谦和谨慎的闺女吗?——我倚着拉门,边凝视月光中美少女的倩影,边把慌忙远去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当作能指认的东西似的指着,静悄悄地以眼神询问那是谁?

姑娘当即咬着嘴唇,默默地摇头。那神态仿佛确实心有不甘。

于是我弯下身去,这一次宛如跟姑娘咬耳朵般地小声问:“是谁呀?”然而姑娘仍仅只摇头,一言不答。不,与此同时,长长睫毛的尖儿上泪水盈盈,嘴唇比先前咬得更紧了。

敝人生性愚钝,唯懂些最明白不过的事,此外偏巧一窍不通。所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仿佛是在聚精会神地倾听姑娘的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当然,这里有个原因,不知怎的,于心不安,感到不宜进一步问出个究竟。

我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少时间。然而,过一会儿我把敞开的门拉严,回头看了看红晕好像稍微褪了些的姑娘,尽量温存地对她说:“回到自个儿屋里去吧。”而后,我内省恍若目睹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儿。受到不安情绪的胁迫,羞愧感油然而生,偷偷地沿着来路折回去。但是,还未走出十步,不知是谁又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拽住我裙裤的下摆。我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看。各位看官道是什么?

只见猴子良秀在我的脚边,像人那样双手着地,金铃铛响着,屡次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

十四

且说打从出事那天晚上,过了半个来月。一天,良秀突然到府邸来,恳请立即叩见侯爷。虽然他身份低微,大概是由于平素格外合侯爷的胃口吧,轻易不肯接见任何人的侯爷那一天也爽快地准许了,马上将他召唤到跟前。他像往常一样,身穿淡红透黄的狩衣#pageNote#27,头戴软乌帽子,神色比平日显得更加郁郁不乐,毕恭毕敬地跪伏侯爷前,少顷,嘎着声儿说:“承蒙侯爷早先吩咐画地狱变屏风,小人昼夜竭诚执笔,已见成效。可谓大致完成了。”

“可喜可贺。我也满意。”

然而,侯爷的语声儿不知何故怪没劲头,无精打采的。

“不,一点儿也不可喜可贺。”良秀略显得气恼,一动不动地耷拉着眼皮说,“虽然大致完成了,但唯独有一处小人至今画不出来。”

“什么?有画不出来的地方?”

“正是。总的说来,小人只画得出看到的东西。即使画出来了,也不会称心如意。那样的话,跟画不出来不是一码事吗?”

听了这番话,侯爷脸上浮现出嘲弄般的微笑。

“那么,要想画地狱变的屏风,就得看地狱喽?”

“正是。那一年发生大火灾,小人亲眼瞧见了简直像是炎热地狱的猛火般的火势。其实,由于遇见了那场火灾,小人才画了‘不动明王’

的火焰。老爷也记得那幅画吧。”

“然而,罪人如何呢?地狱里的鬼卒也没见到过吧。”侯爷仿佛根本没听见良秀所说的话,接二连三地这么问。

“小人见过用铁链子捆绑住的人。也仔细临摹过遭受怪鸟折磨的姿态。因此,不能说连罪人在酷刑下痛苦地挣扎的模样儿都不知晓。至于鬼卒呢——”说着,良秀露出令人不快的苦笑,“至于鬼卒呢,梦境中屡次出现在小人眼前。要么是牛头,要么是马面,要么是三头六臂的鬼,拍巴掌不响,张开不能出声音的嘴,可以说是几乎每天每夜都来折磨小人。——小人想画而画不出来的并不是这样的东西。”

听罢,甚至侯爷也惊讶了。一时,他只顾焦躁地对良秀的脸怒目而视,随后严峻地紧蹙眉头,不屑理睬地说:“那么,说说画不出什么?”

十五

“小人打算在屏风正当中画一辆从天而降的槟榔毛车#pageNote#28。”

良秀这样说着,头一次目光锐利地凝视侯爷的脸。风闻但凡涉及绘画,他就变得犹如狂人。此刻其眼神确实让人心怀畏惧。“那辆车里,一位艳丽的贵妇人在烈火中披散乌发,痛苦地扭动身子。脸膛儿挨烟呛,眉头紧蹙,仰八叉儿望着车篷。手把车帘扯碎了,兴许想遮挡雨点般落下来的火星子。周围呢,一二十只怪模怪样的鸷鸟在鸣叫,纷纷飞来飞去。唉,这,牛车里的贵妇人,小人

怎样也画不出来。”

“那么——该当如何?”

不知为什么,侯爷分外喜形于色,这么催促良秀。而良秀那像往常一样红红的嘴唇,犹如发烧似的颤动着。他用让人觉得是说梦话般的声调重复了一遍:“这,小人画不出来。”他突然以怒不可遏的势头说,“千恩万谢,请老爷把一辆槟榔毛车在小人眼前放火烧掉。而且,如果办得到的话——”

侯爷顿时面有愠色,接着就突然尖声大笑。他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说:

“行,凡事都照你说的办。讨论办得到办不得乃无益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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