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卿的眼眶登时湿润了起来,他急着换了两口呼吸,还是解释道:“是我不好。阿玉,我认得你晚了,这并非我本意。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决计不会叫你苦等——”
“我没有等。”何辰裕一字一句地道。
他刚唱了一夜的戏,又遇到何楚卿这一茬,已经不耐烦了,只好说:“你以为岳先生和顾司令为何不叫你知道?是他们不想吗?”
何楚卿看着他。
何辰裕那张清冷自若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几不可寻的厌烦,他说:“我实在不想和你演这一套兄弟相认的戏码。非要我这么说,你才满意,才肯走吗?”
何楚卿脸上不觉滑下一行清泪来。
“你我是一母同胞,那又怎么样?父母都死绝了,你又来强调什么血缘?是我不想和你相见,何楚卿,你不必自责了。”
何楚卿怔住了片刻,情不自禁地道:“那、那顾。。。”
“顾司令知道,是我跪下来求他,他才没把此事告诉你的,也是因为你,他才高看了我一眼的。够了吗?你还想问什么?”何辰裕疲惫地坐下来,厌烦之情懒得遮掩。
何楚卿狠狠咬住了下嘴唇,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何辰裕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演兄弟情深的戏码,没必要。我们就算不相认,不也还是过的好好的吗?有什么影响?”
何楚卿被一顿数落,面子早已扫地。他像死缠烂打似的,忒不要脸。何楚卿臊红了脸,正要落荒而逃。
何辰裕却忽而叫住了他:“等等。顾司令原本叫我今夜之后离开虹海,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必走了吧?”
何楚卿仓促地点了点头。
“你说出来。”何辰裕道。
何楚卿顿住脚步,怔愣地朝化妆镜后那片红色呢子帷幕扫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留下吧。”
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长廊,何辰裕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听见了吗?您听他的吗?”
那呢子帷幕被人迫不及待的撩开。
顾还亭走出来,面色难看的很。
何辰裕心里并非不怕。他当着走失多年的手足的面,都没露一点怯,这时候却只能堪堪地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
他是怕顾还亭的,也是忌惮。这并不稀奇。
这感情才是一个下九流面对只手遮天的高官该有的。
顾还亭没看他。
即便是感情淡薄,面对亲生手足,说话又何必冷漠到这个份上?
但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顾司令有心也掺和不得。
他没给何辰裕留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外界都传司令昏聩,和穆三小姐爱的石破天惊,背地里还花着天价捧名角。看见了吧?顾还亭就是这么捧他的。
何辰裕风雨不动,喝尽了杯中的茶。
顾还亭穿过长廊走出后台,就见凤鸾府的人已经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跑堂在打理一片狼藉。
大厅中央却站了几个人,为那个身板挺的溜直,身量不高也气势压人。
他穿着深色西装,人模狗样地打着领带,一边静静地吸着雪茄。看见顾还亭,他像对司令沉着的面色毫无察觉,上去招呼道:“顾司令,许久不见啊。自你来虹海,我一直忙着没有得空,听说这场戏是司令搭的台子,怎么留学生也爱听戏曲这一套?”
司令乍得没认出来,走近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裴则焘。
联众国建立后,由他担任联众国调查局局长,是杨德晖大总职身侧随时蛰伏着的一把快刃。
这人得谨慎招待。
顾还亭换上一副体面的面孔,向他寒暄道:“裴局长,我倒是知晓你在虹海。上次在饭店,还问候了一句你手下的人。”
裴则焘哈哈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惠华饭店嘛!”
呵,这么久远的事了,难为他倒是还记得。
顾还亭心下了然了——这人不是来跟他寒暄的,而是来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