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有初愕然:“那花束,是你?”
闻柏桢微微颔首:“看来我们两个错过了,又在这里遇到。”
云泽的风俗,自杀者的忌日不可拜,但他们两个都是百无禁忌,前后脚去拜祭。
钟有初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有心。”
“先生先到,也是应该。”
局面一时微妙。未曾说过珍重的告别,哪来重逢时的安好?千头万绪,都只能闭口不提。
“你的脖子,”闻柏桢突然道,“没有以前直。”
老师不在,她养成了低头走路的坏习惯。钟有初转过不太直的脖子,用一双不太正的眼睛望着闻柏桢。
他知道自己面庞清爽,衣装整洁,举止得体,三围、血压、血脂、血糖、心率都与四年前无异,对健康不利的东西,再吸引他也懂得避忌。
但鬓发已悄然染白,不在盛年,多少意气也都灰飞烟灭。
“你眼角的笑纹变深了。”她说,多少带点客套的意味,“看来这几年过得挺顺心。”
闻言,他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钟有初最怕他以这种表情来暗示自己错得无以复加。
“环游世界不开心吗?”
闻柏桢冷冷道:“难得你还记得我四年前说过的话。环游世界,八十八天足够了,剩下的时间用来做些正事。”
钟有初想起来楚求是确实说过闻柏桢在风投银行工作:“来云泽是有公事?”
“嗯。”闻柏桢突然冷冷一笑,“要不,你和我一块儿去见识见识?”
她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并不觉得好笑,勉力笑了两声,觉得太假,便住了嘴。两人竟然没有话说。也是,无论她是少女明星还是都市白领,他都是她的老师,教她各种知识。现在两人不是师徒,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关系,当然也就没有话题。
他知道她不会去,便抬腕看了看表:“应酬大约八点钟结束,到时我去你家接你。”
他说,陪我走走。
陪席的各位官员十分亲切,缪盛夏难得有新一代实业家的风范,笑称自己是城乡结合部的企业家第二代,处于农转非阶段。最令闻柏桢头疼的应酬并没有劝酒,说是刚刚戒掉,大家也请随意。
“云泽稀土私有化并不仅仅为了金钱利益。”虽然和闻柏桢只是第一次见面,缪盛夏却对他甚有好感,华人能在北欧的老牌银行中升至他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
“云泽稀土从科教、文化、娱乐各方面入手,为本地人提供了良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环境,但大部分的年轻人仍然优先到外地去寻求更好的发展,私有化必须一击即中。”缪盛夏一番推心置腹,间接表明自己不会与外资合作的立场。
“你有六十三亿资金缺口,除了我们,再没有银行可以提供。”闻柏桢道,“即使采用高息民间借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集中到这样一大笔资金。”
“或者我也可以在一个月后的股东大会上拿到格陵有色那一票。”
在第一股东缪氏和第二股东格陵重工联手推动私有化的前提下,第三大股东格陵有色的意见就变得格外重要。
“很难。”
缪盛夏大笑,充满草莽气息:“我有糖衣炮弹,所向披靡。”
宴毕,缪盛夏问闻柏桢要不要继续:“我戒了酒,可是没戒女色。”
“我没有兴趣。”
缪盛夏一挑眉毛,想到自己邀请闻柏桢携眷赴宴,而他却是孤身前来,此时就有了另外一番解释:“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也正好去开开眼界。”
闻柏桢不禁心底叹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在生意场中打滚,酒色财气无一不精,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的招待已经非常好,我约了人,先走一步。”
之前闻柏桢只在明信片上见过钟家的小楼,今天还是第一次实地见到。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钟有初推开院门,朝他走来:“闻先生。”
他颔首。她穿着傍晚的那套衣服,身上有股润肤乳的香味,挽起的头发上插着一根圆头簪子。
走到路灯下,她又回望了一眼,钟汝意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你父亲还是不和你说话?”
“他有他的寄托。”钟有初道,“每天和网友交流。”
闻柏桢迈开步子:“我们走走吧。”
“嗯。”
钟有初走在他的斜后方,视线所及之处,正好可以看见他肩头的一弯月亮。
四年前,他也如是说——随便走走,就当散散步——轻松的开头引出了沉重的话题,最终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将所有的丑恶都撕开来讲。
“我在马德里遇到蔡娓娓,她嫁了个当地人,生了三个小孩,她丈夫开一家画室,过得很惬意。我待了三天,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很好。”
四年前的开场白是什么?
丁时英要到总部培训,位置由钟有初暂替,相应薪水也会调整。百家信业绩蒸蒸日上,未来一片美好。送行的宴会结束,闻柏桢因为喝了点酒,弃车而行,叫钟有初跟上:“陪我走走。”
“你是云泽人,应该也在关注云泽稀土私有化一案。今天见过之后,我发觉缪盛夏是很有魄力的实干家,但思想未免太超前。我不怀疑在他的运作下私有化最终会成功,但是要知道《证券及期货条例》已经刊宪生效,虚假、内幕交易、操控股价等都被纳为刑事罪,失去了格陵有色的支持,擦边球不好打。”
“嗯。”他总在经意不经意中教导她,令她知识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