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马的,现在这是什麽场合,你能不能别瞎扯淡了。」
邹四九急中生智,压着声音,转移话题道:「你说老李不会又傻乎乎的掉坑里吧?」
「哼。」
杀气渐渐褪去,邹四九抬起两只颤的手慢慢抹过鬓角,满脸都是劫后馀生的庆幸。
「你觉得这老头会坑我们?」
「我知道他应该不是那种人,但是。」
「没什麽可但是的。」
马王爷直接打断了邹四九的话,沉声道:「别人出谋,我们出力,杀的都是跟我们有仇之人,做的也都是不违背大家良心的事,这就足够了,谈不上什麽坑与不坑。就算到最后大家因为观念不同还是要撕破脸,那也是看谁的本事大,生死各安天命。」
远处的插科打诨随风飘来,像是为这边残破屋檐下一老一少对视的场景,特意补上了一句两人心知肚明的画外音。
「看来还是小马最懂你的心思。」
「马爷他说话直,您别介意。」
「说实话,老夫以前并不喜欢他们明鬼。觉得他们都算不上是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墨序为了自保而依托黄粱创造出来武器和工具。但现在看来,他们比那些有血有肉的存在,倒更像是人。」
「谁都有个看走眼的时候。我之前在倭区当锦衣卫的时候,千户苏策出身辽东,曾经跟我说过,看人不能眼睛看,得在事上看。」
「是啊,所以这世上就没有什麽算无遗策的张峰岳,有的只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糟老头子,一脚深一脚浅,裹了一身泥泞,却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趟过这条河。」
看着不住唏嘘感慨的老人,李钧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如鲠在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袁明妃的佛序二,老夫已经尽力了。只是儒释道三教这样的信仰序列,弊端实在太大。如今佛序的处境比道序还要凄惨,她的状态跟丢了『位业』的张希极相差无几,就算是重塑了肉身,要想彻底补全自身缺憾,恐怕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张峰岳阖着眼睛看向远处:「在此之前,番地依旧是你的根基,不能远离也不能失去,否则一方不存,十方焉在。」
「多谢张老指点。」
袁明妃似男儿般拱手抱拳。
「你我算是两清了。」
老人转头看向身前:「至于你,独行武序二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该怎麽继续往下走,你心里应该已经有计较了,老夫这种经常走错路的人就不误导你了。」
看着李钧古怪的神情,张峰岳不禁笑道:「怎麽,是不是以为老夫在安排后事?」
「的确很像。」李钧直言不讳。
「放心,夙愿还未了结,这最后一口气老夫可咽不下去。现在只是了结一笔人情就算一笔,免得真到了那天,自己忘记了可就不好了。」「现在张希极死了,新派道序算是彻底完了,接下来您打算怎麽办,是直接北上?还是」
李钧话音未落,远端的天空突然响起连串刺耳的爆音,一双庞大的羽翼跟着破出云层。
是墨骑鲸到了。
不过出现在鹏背上的不止有陈乞生,还有不少李钧从未见过的儒序,领头的赫然正是裴行俭。
「老师」
无暇顾及李钧等人,裴行俭的目光始终盯在老人身上。
在反覆确定自己老师没有性命之忧后,裴行俭冷峻铁青的脸色这才稍稍舒缓了几分,可眼底却紧接着泛起浓浓的哀伤。
尽管早就得到了消息,可当真正看到那具掩盖在披风之下的尸体之时,他依旧控制不住心间涌动的情绪。
活着之时剑拔弩张,恨不得亲手杀了对方。
可当阴阳相隔,他脑海里想起的桩桩件件却都是昔日年轻之时的同窗趣事,萦绕不散。
不管是在黄粱梦境中跟随先贤学习,还是在现实世界中为人处事,裴行俭都听人说过太多这种对事不对人,相爱相杀的故事。
以往裴行俭总是嗤之以鼻,觉得太过于矫情虚伪,什麽样的人就会做什麽样的事,事都不对,人怎麽可能对?
可现在,他才现自己一样不能免俗,一样没有自诩的那般爱憎分明。
张峰岳点了点头,柔声道:「来了就好,把你师兄的遗体送回书院旧址,比起金陵,他应该会更喜欢那个地方。」
「是。」
裴行俭点头应道,嘴角却在微微抽动,表情欲言又止。
「出了什麽事情?」
「法序内部爆了内乱,不少人选择靠向了朱家。不过商司古在反叛之前,已经提前把黄粱律境移交了出来,现在应该就在商戮的手中。」
「跟在老夫身边这段时间,他倒是学聪明了不少,知道不能只在一头下注。」
和对面李钧之时和蔼可亲,甚至是有些唠叨的形象不同。
张峰岳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势,渊渟岳峙,从容面对八方风起。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行俭你的表情不应该这麽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坏消息?」
「朝廷方面已经颁布了诏令,削去您所有的官职和头衔。大量门阀也宣称归附朱家皇权,不再承认您新东林党党魁的身份。」
「除了这些,应该还有一封历数老夫罪状,骂的十分难听的檄文吧?都在预料之中。」
张峰岳平静道:「不过就算没了党魁和辅的位置,老夫头上还有新东林书院山长的头衔,一时半会还不会因为序位跌落而丢了这条老命。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