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形的矛头盘起臃肿的长条躯体,悬于铁杆之上,这条铁蛇正盯着神色紧张的半萍,以很小的幅度转动着自己的铁脑袋,随时都会向前突进。
半萍手里捧着黑皮书,封面上仍燃着荧绿的火焰,此时绿火主要集中在封面的中央,是原本书名所在的位置。
眼前这个披着风衣,暴露着中间一片赤身的男人已经挣脱了铁链的束缚,半萍修长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脸上缓缓滴下汗水,很显然,这个对手要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在那些从地上伸出来的铁链被扯断以后,残矛周围的绿色法阵已经随着断裂的铁链一同消失掉了,残矛握紧手中的铁杆,开始一步一步朝着半萍走去。
“看着我,都看着我!”黑白的面巾已经被他的唾液浸湿了,紧贴在了他的脸上,随着步幅的前进,他的口中不断出低吟,听上去如同豺狼兴奋的喘息声。铁杆顶部的那条铁蛇此时也腾空升起,将自己的身躯完全伸展开来,尖锐的矛头从高处向下俯视着半萍,似乎下一秒,这块铁疙瘩就会在半萍那张白皙的脸上钻出一个大洞。
“看来赛况生了反转!”小恶魔主持人的声音又从空中的喇叭里响起,“残矛竟然挣脱开了半萍召唤出来的铁链,现在正步步紧逼,半萍连连后退,难道接收地选之人的怠惰部今天要遭遇败北了吗?”
观众席上的地子规挑了下眉毛,“怎么还提我一嘴啊……”他不满地望向天空中那个握着麦克风,在飞行器上上蹿下跳的小恶魔,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了赛场上的半萍与残矛。
“师傅,现在这情况不太妙啊,我师姐她是不是有点危险啊。”地子规的语气有点担忧。
看着那诡异的长矛上舞动着的矛头,刚刚就是那东西击断了半萍召唤出来的铁链,那残矛的双腿也突然充满了怪力,明明上一秒还被铁链困在地上,下一秒竟然靠着蛮力直接扯断了四条铁链。地子规看着那朝着半萍一步一步走去的残矛,以紧张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无面,“师傅,难道说,你给我师姐也准备了后手?”地子规试探性地问道,他猜测也许无面也提前给半萍塞了一颗恶魔泪珠,或者别的什么能帮助她的药品。
无面没有将他的脸扭过来,那张骷髅面具仍望着赛场,“你以为那种药是什么好东西,你师哥师姐比赛前都得准备一颗吗?”他缓缓说道,语气略带一丝不屑,“别小瞧你师姐,给你准备作弊药,是因为你短时间内没办法大幅度提高实力,是迫不得已,你师姐她用不上那东西。”
无面环抱在胸前的手臂往上提了一下,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轻轻晃动,像是老师在黑板书写时手里握着的粉笔一样,“别看那残矛突然力量暴增,他是有弱点的。”无面的语气由疑虑变得有了底气,“我相信半萍她也已经现了,别急,你师姐的招数还没全使出来呢。”
与此同时,半萍捧起手中的书,她用手指按住了不断翻动的书页,那些自己动起来的书页便停了下来,半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轻轻用手指翻阅着黑皮书。
就在那矛头即将落下之时,半萍轻轻呼出了那口气,“《活着》。”
那本黑皮书封面上的绿色火焰顿时猛地窜起,诡异的火焰逼退了欲要进攻的矛头,随着绿火形成的热浪慢慢退散,那本无字的黑皮封面上出现了两个苍白的大字。此时这本书变了个样子,正是地子规之前所看见的,半萍读过的那本《活着》。
半萍双手捧着书,水平端着,她仍闭着双眼,残矛一愣,随即举起手中的铁杆,准备向前冲刺,阻止半萍手上的动作。
半萍缓缓睁开了眼,她低头看着手中被摊开的书,如同吟唱歌词般,柔声说道:“福贵,出来帮我。”
突然间,从书中传来一声悠长,洪亮而悲哀的牛叫,那是一头老牛的悲鸣,哞的一声像是一口古老的钟被敲响,在整座竞技场中回荡着。
残矛被这突然传出的牛叫声惊住了,脚下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那悠长的哞声传过他的耳朵,化作一股冰凉的风灌入他的胸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坠入了一口老井里,沉重,冰冷,黑暗。
他双腿都被这声牛吟夺走了力气,瘫软地塌了下来,他只得将原本冲着半萍的长矛杵在地上,但他的手也逐渐脱力了,慢慢地握不住手中的铁杆,那矛头扭动着的铁蛇也缠回了顶部,不再动弹,仿佛冬眠一般。
更糟的是,残矛注意到观众们的目光正在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了半萍身上,他的腿更软了,头也变得沉重,他艰难地抬起脖子,想看看半萍手中的那本黑皮书究竟搞了什么名堂。
他看到一头老黄牛正从那本书里钻出来。
那头老牛瘦削的身子像是朵虚无缥缈的云,慢慢从书页中飘起,浮在半空中,它缓缓朝着残矛飘过来,那双充满悲哀的眼睛与残矛四目相对,老牛凄厉的哞声又一次在残矛的耳中回荡,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那老牛仿佛是被夕阳照射的一抹云彩,朝残矛靠近着,逐渐笼罩了他的脸。
头顶的帽子像是划开迷雾一样,融进了老牛朦胧的身子里,残矛闭上了眼睛,当他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一片漆黑,脚下猩红的场地此时变成了一层黄土,残矛卧在黄土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捏着,他真真切切地摸到了这土,他像是被那头老牛吞进了肚子里一样,进入了这一片诡异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过,残矛倒在泥土上,像个婴儿一样缩成了一团,冷,他现在非常的冷,他感受不到任何目光,他已经消失在了观众们的视线之中,没有了他人目光的关注,他便失去了力量的源泉。
那柄长矛此时已经倒在了他的身旁,原本威风无比的长矛此时像是缩水了一样,长度不断缩短,变得越来越细,那矛头也萎缩了起来,铁蛇变成了铁蚯蚓,最后整根铁杆化成了一团拇指大小的铁渣子,随着又一阵寒风吹过,那渣子便随风飘散了。
残矛崩溃地在泥土上扭动着身子,像是一条在烈日下被暴晒的蚯蚓,只是他没有感受到热,而是无尽的寒冷,自空虚的寒冷,他疯似地扯着身上的沾满泥土的风衣,在地上弓起自己的身子,将瘦弱的身躯暴露在寒风之中。
“看啊,看看我,看着我……”糊在脸上的黑白面巾之下,出悲哀的呓语,他仰起脸望着大地之上无尽的黑暗,这里与地狱一样,也是一片无星的黑夜,他慢慢失去了力气,在这里,他没有任何观众,唯一回应他的只是冷酷无情的寒风。
躺在地上的残矛悲哀地扬起脖子,向着自己的下半身望去,现在只有他自己作为自己的看客了,圆底帽沿下那双如同泥土裂痕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畸形的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