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楼房龄非常久了,基本上是拆迁改造的第一批房,如今里外都已破败,住户也是老人居多。施逸在附近徘徊了一阵,看到几个老头老太太拿着自家的凳子坐在树下闲聊,他凑了过去,在老人们觉得他奇怪时开了口。
“爷爷奶奶,你们认识一个叫庭芳的人吗?”
施逸问完,老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并没有印象。他立马补充:“她很早之前在这里住过,后来犯了事,人已经不在了。”
“噢……你说她啊!”他这样讲,老人们就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大爷谨慎地问,“你是谁啊?打听这个干啥?”
“我是个律师,”施逸出示了一下证件,“我对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想多了解点情况。”
“人都没了,再了解有个啥用?”大爷把证件还给他,随口打趣,“实习的吧?”
施逸也没还嘴,在大爷大妈旁边蹲了下来,一副非要听到点什么才肯走的样子。
反正聊什么都是聊,老人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起庭芳在这附近生活时的样子,只不过大致上都是碎片,有时候他们彼此间记的都不一样,还会争起谁对谁错。
施逸听得仔细,很少打断他们,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与监狱中最后一面截然不同的生动的庭芳。或许是因为现在三十多岁的他,可以和当年年纪差不多的庭芳隔空通信,所以年龄差在心中消失了,庭芳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老人的模样。
在这些老人的嘴里,庭芳是一个坚强的,爱说爱笑的,嗓门很大,大大咧咧的女人。庭芳靠在这周围推三轮车卖早点,下午也会卖一些小吃,独自把女儿养大。这附近的人大多买过她摊上的东西,据说手艺很好。
相比庭芳,她的女儿周在反倒是个内向的人,走路总是低着头,不爱开口叫人。每次母女俩一起出来,庭芳都逼着她叫人,小姑娘总显得很腼腆。
原本母女俩的日子过得也可以,虽说庭芳辛苦一些,但支撑生活也是够的。好不容易养到念了高中的女孩,听说成绩还不错,一夕之间就没了,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在邻居们眼里,在那之后庭芳就疯了,她再没有出过摊,见人也不再打招呼,整个人变得潦草邋遢。起初邻居们也试着安慰过她,那时庭芳其实还年轻,她生孩子太早了,大家觉得她只要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这辈子没准还能有孩子的。
可惜庭芳全然没有这个心思,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警察来过几回,他们也打听不到究竟生了什么。再之后就有流言说,庭芳在镇子里瞎晃荡,总是盯着跟她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弄得人心惶惶,大家开始叫她“疯女人”。
到那个时候大概就没人再搭理她了,虽然这些老人们没说,施逸大概也能猜到。后来庭芳就算再回来,也只是惹人注目。
“她什么都是卖的房子?”施逸问。
“我们都不是她那楼的,不太清楚,”老人们答,“你去她那楼问问呗,感觉她闺女没了四五年,就再没在这周边见过她了。”
施逸算着时间,差不多那个时候庭芳就去省城了。她在省城人生地不熟,想找到那三个人的下落也费了不少时间。
“您几位觉得她女儿是自杀吗?”施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知道该怎么答。半晌一个奶奶开口:“人呐,说不好的,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只不过她那个闺女的死法确实是有点怪的,好多人当年也嘀咕过,可警察都说了是自杀,那平头老百姓还琢磨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不是,她啊,就是想不通。”
在所有人眼里,庭芳就是个受刺激失了智的人。如今人们更信奉的是“为自己而活”,如庭芳这样执拗的人,最多不过落得个“想不通”的评语,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像是个软弱的人。
只有真的抓到那个凶手,证明他的存在,才能向所有人说明庭芳不是疯了,她一直在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她并不是软弱逃避,更没有伤害无辜。
之后施逸自己妹妹的借口,去了当年那间派出所,想找那时候接待他的警察。可惜当年的那些警察都已经调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的警察听到他的来意都很惊讶。
不得已施逸只好拿出自己律师的身份,编了个谎话,说他之前见过庭芳一面,庭芳提到过自己女儿的死和他妹妹的死,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他虽然不太相信,也还是想来问问。
警察态度倒是很好,给他倒了水,和他聊了聊。可惜律师毕竟是个人,也不能说太仔细,也还是那些场面话,检察院那边找他们询问过当年周在自杀的案子,他们也尽可能配合了,说谋杀真的是无稽之谈。
“我们之前的领导说,她当年确实闹过一段时间,单亲妈妈没了唯一的女儿,一时想不开,我们也理解。可是,她的怀疑真的没证据支持,我们也没办法。谁也想不到,她就那么拧,这么多年还追着不放。”
“当年,她就怀疑那几个人吗?”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吧,可你想想当年那几个也是小屁孩,哪有这么大本事。”警察劝说施逸,“你也别多想了,每年都有自杀的人,青少年尤其多。她那样跟你说,无非是想让你帮她翻案。照她的说法,这还是个连环杀手。你是做律师的,应该也见过不少案子,连环杀手大多是有展示欲的,悄无声息地做自杀,很难获得心理满足,不符合逻辑。”
警察说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施逸自知身份限制,他也不好让人家和他说得再详细。最终他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说想和之前负责周在自杀案子的警察聊一下。
“我只能帮你递个话,这我说了也不算。”警察为难地撇了撇嘴。
“行,那麻烦您了。”
施逸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警察局。他心里想的是,这事多半是成不了,且不说这人会不会真的帮他递话,就算递了,对方也够呛愿意搭理他。
他在当地又待了一天,就买了车票打算回去工作了。谁知这时居然接到了电话,当初全程办了周在自杀案子的警察,现在已经接近退休的年纪,工作也不忙,倒是愿意和他聊聊。
于是施逸退了车票,赶紧约见面。在那个警察嘴里,他又得知了关于庭芳过去的许多细节,又在这些细节中提取到了另外一些相关人员。
施逸又在原地耽搁了两日,联系一些人,渐渐拼凑起了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短暂又悲凉的一生。